大哥,堂海

大哥,堂海
徐祖恂
  他让一段居家难熬的日子变得如此充实。
  2020年冬春之际,疫情肆虐,多年不动笔墨的大哥却兴然所致,古稀之年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静心写下了四十余篇往事忆旧的文字,并第一时间在微信群连续发布,在疫情期间一度成了中学校友“新语群聊”的流量明星(题图中间者为彭堂海大哥)。
  那些不矫情、不掩饰、清新质朴的文字,读来又一次被坦诚所感动。岁月悠悠,人生海海,堂海在上海解放的炮火中失而复生,从湖北乡野走向童年,学校、部队到工厂,一辈子活得简单而硬气。我与堂海中学时代相识,半个多世纪风雨同行,遂成一生之缘。堂海的往事忆旧,也触动了我的记忆,录以为文,以示对堂海大哥心存已久的一份敬意。
(一)
  1966年秋天,我与堂海第一次邂逅,那时我67届初中生,十四岁懵懂少年。红卫兵运动把“老三届”推上了一个纷乱人生舞台,文革狂飚突起,学校的正常秩序乱了,十七岁的学生会主席彭堂海,变成了学校“临时一把手"(即当时革筹会主任)。十月,处于“停摆”的学校,对茫然无所适从的学生下达了三项任务:一是接待外地来沪串联师生;二是参加学校组织的“三秋”学农;三是参加“全国大串联"。当时,我刚刚结束杭州、宁波、南昌的“南下串联”回沪,行装未甫,就与同班的小伙伴决定继续第二轮更大范围的“革命大串联”,並谋划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免费周游全国”计划。
  当时参加串联,除了红卫兵袖章,还需要学校盖印的证明,批准此等好事,必须找大权在握的彭主任,堂海成炙手可热的“大忙人”。经四方打听,一阵像“捉落帽风”似狂奔,我们终于在学校的一个角落"堵"住了堂海。个头不高而墩实,面庞黝黑,短衫短裤,戴着一顶窄边的草帽,没有书生气,倒略显几分草莾豪气。一阵“过堂式”询问后,他从兜里取出证明和大印,算是为我们的大串联放行了。第一次面对面,初识堂海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超越实际年龄的成熟,行事果断练达的学生领袖。
  两个半月后,我带着一身“老白虱”,从郑州、西安、成都、重庆、贵阳、长沙、武汉一路回到上海。再次踏进校园,己是1967年初春,"打倒铁杆保皇干将一一彭堂海"的大字标语,名字上打着红色的XXX,赫然醒目。少年堂海又一次被无序的“革命”顶上了的杠头。那时学校“无政府状况”愈演愈烈,乱成一锅粥,校园的每一扇门都可挂上“某某兵团”“某某司令部““指挥部”“战斗队”的牌子,校园充斥着造反的火药味,登高一呼,谁都可以自封为“草头王”,每天都有粉墨登场的,又有出局或重新组合的。三月份形势骤变,堂海领衔组织的“红旗”脱颖而出,我们也因一场莫名的"联合”成了一条战壕的“战友”,从此在堂海大哥“麾下”,因缘际会,以“革命”的名义厮混在一起。
  文革作为一场动乱早有定论,“老三届”被时代潮流裹挟而行,少年堂海也在“荒诞的江湖”上接受成长的洗礼。在豪横甚至是暴力面前,他不退缩,不畏惧,义肝侠胆,甚至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有件事让我一直铭记,1968年春,我与一位肌肉发达的“牛人”在校园发生了争执,依仗压倒的身胚优势,“牛人”动手便打,正值我身处窘境时,堂海陪同招兵军人视察学校路过,路见不平一把抓住“牛人”衣领,喝道“不准欺负人,有本事我与你单挑”。在招兵军人的劝阻下,堂海收住了高举的拳头,风波暂息,但在场不少人都为堂海揑了把汗。我知道当时堂海大哥己内定征招名单,不该发生的一场打架,随时可能会毁了他当兵的梦想。在那个混乱的年代里,我们这些所谓“动口不动手”的文弱书生,竟能行走在这“混乱的江湖”上,真是离不开堂海等一众大哥们刚强不阿的护佑。
  其实堂海并不是那种好勇斗狠的猛人,他从小聪慧过人,读书跳过级,品学兼优,出类拔萃,只是看不惯恃强凌弱,挺身而出。年少时那些是非,早己是过眼云烟,但他的那份侠义和担当让我刻骨铭心。
(二)
  1968年3月堂海离开学校征招入伍。两年后的1970年初春,我去崇明部队探望大哥。在这之前堂海来信说:中苏交恶,战事在即,有消息说各部队正准备抽调一批骨干去中苏边境。他说我是一名党员,还当了班长,理当报名请战,随时报效疆场。还随信寄来了一张戎装的全身照片,说是准备上战场的留念。堂海大哥的热血之举,促成我这次的崇明之行。
  1970年初,春雪飘飞之夜,部队农场连部小屋里。一瓶酒,两人浅斟对酌。酒酣之际,他絮絮道来:学校、部队,组织和国家对他恩重如山,从小学、中学到部队,总是像有人,有组织罩着他、培养他,许多荣誉和好处都让他得了,入团入党总是第一批。他说,现在是党的人了,如果需要上战场我义不容辞,反正我们家有七个兄弟,一个人应该知恩图报。
  堂海的酒酣之言,并没让我吃惊。堂海的家国情怀由来已久。66年文革前夕,即将毕业的彭堂海时任学生会主席,出色的表现,无疑会有更好的升学前程,他却带头报名,做好了去准备;68年夏秋之际,台风大潮冲击农场大堤,他和一批上海新兵拼死跳水护堤,不顾命悬一线。虽然,那次誓赴疆场的夜谈未能如愿,但我相信,在党和祖国需要付出,甚至是生死考验面前,堂海大哥不会缺席。
  年少时夸下海口以天下为己任,如今七十古稀的堂海仍然初衷不改,情怀依旧。这次在他的回忆中揭开了一个鲜为人知秘密。1949年5月他出生后失而复得的小命,原来是在上海解放的炮火中重获新生的。用堂海掏心的话说,“我的这条命是新中国和共产党给的,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三)
  由于特殊时期的机缘巧合,在中学这个人生的“少年驿站”,有幸结识了一批不同班不同届的哥们姐们,以后的半个多世纪中成为莫逆之交。
  堂海从部队复员后在上海614厂工作,也是我这辈子走得最近的大哥之一。一是我们住得近,从结婚生子、升级做爷爷,五十多年从未间断过走动;二是我敬重他的为人,是能交心能托付的铁哥们,是风雨人生中可以依傍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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