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 曹全碑

完全不懂书法,但是身边有许多写字的人,笔墨也随手可得,于是有一天,就临起了曹全碑。
  
为什么是曹全碑呢?那时候正在给小树陪读,偶尔有点焦虑。一个雨天,我在教辅柜台乱转,旁边的书架上正好有一本中国书店出版的曹全碑字帖,随手一翻到第九页,最后一个字是“母”,也不知怎么的,瞬间就被它眉眼弯弯的样子打动了。
  
后来,每当我想打孩子的时候,这个临了百十遍的、秀美温柔的“母”字都会跳出来,成为我的当头棒喝:喂,注意表情!深呼吸,吐气,婉转一点,再笑一下!后来一时意动,也到其他名家字帖里去翻找过这个字,孙过庭的“母”,王羲之的“母”,颜真卿的“母”……都很生动,却不如曹全碑里这个让我受教。
  
有人跟我说曹全碑的“父”字也秀美极了。可我总觉得曹全碑里的父是个西域人,八字胡,会跳胡旋舞,不是很爱孩子。直到去年父亲去世,妈妈把他的书桌和字帖一直照原样放在那里,想念他的时候,我找到一些“父”字轻轻抚摸,才感到撇捺之间气息绵绵,情意绵绵,没有一笔是冷的。
  
崇尚厚葬、充满仪式感的东汉是一个喜欢立碑的时代。那敦煌的郃阳县令曹全,祖辈都是举孝廉出身,他自己作为汉代士大夫建功立业的代表,平定西域疏勒国之乱,平息黄巾起义军造反,既是廉吏,又是儒将,曹全碑就是为他而立。汉王朝的统治者从楚国而来,楚文化的无拘束与浪漫秀丽,自然而然地渗透在某些艺术形式中,比如曹全碑。临得多了,对它渐渐地有了更深的偏爱。
  
曹全碑对美的追求有了一份精致和刻意,平正中颇有点放纵之意,秀丽中又有几分遒劲。和史晨碑、乙瑛碑、礼器碑之类的庙堂隶书,山林气质的张迁碑、石门颂相比,它充满生活气息,活泼灵动,如蝴蝶蹁跹。但它的翩跹很是从容,无论哪个字哪个笔画,都看不出昂扬向上的意思,而是致力于水平波磔、蚕头燕尾,在汉代,行走在竹简木片石碑的笔与刀,每一根横向的线条都必须抵抗许多垂直的坚硬的纤维,在曹全碑中,尤见这优美的抵抗如何慢慢变成一种审美的习惯。很多字的笔画中都有两三横,每一横向左右荡开时,都是长短不一,取势不一,这又有了汉代相和歌的律动感,“丝竹相和、执节者歌”,充盈着微妙之美。
  
卫夫人《笔阵图》里说书法“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就是说书法是和自然,和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有的时候,读帖揣摩收获不大,野山中走走,或者看看高空流云,都会忽然有类比,有顿悟,有说不出来的会心。
  
暑假无甚大事可做,于是一天天在起承转合,圆转方折、藏锋逆入,提锋换向、出锋空回中消磨,字虽然没有写好,手腕却练得特别灵活,回到日常生活,剥豆子、吃龙虾、垃圾分类……我的速度都异于常人。
  
一次暴雨后,写了一副对联:墨云拖雨过西楼,美人微笑转星眸。都是我能写好的字,又是如此活色生香的情景。苏东坡的这两句词,莫非说的就是曹全碑?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