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我参军入伍到西藏。有三件事儿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总第305-1期：雪域老兵吧，欢迎战友回家！

作者简介：　

李显扬 1940年2月生，1958年1月入伍。历任  战士、班长保密员、干事、政治教导员，政治处副主任、军区总医院政治部副主任。1984年4月转业任四川石油局川南矿区纪委副书记，职工医院党委书记至退休。

当兵路上一二三

李显扬

“时光带走了青春,却留下了难忘的从前”。

回首沧桑，平淡中还有另一翻不同的寻常。

一、“请客”

1957年的冬天，乡里团总支通知我去开会（我是总支委员，兼少先队校外辅导员)。会议开始，团总支书吴永富传达县、区、乡三级关于招兵工作的有关要求。他说，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二次(第一次1951年抗美援朝志愿军)招兵,也是义务兵役制施行以来的首次征兵。总支要配合乡政府，各村支部做好动员，带头完成任务。

半个月左右后的上午，我正在劳动、只听远远地有熟悉的声音喊我。寻声走去，只见前面同学指着身边一位头戴大沿帽,束着武装带，十分英俊的军人，说，解放军找你。军人向我点头示意。笑着问道：你是李显扬？我上前点头回应。他自我介绍，我姓银.引（尹）。是来征 收青年人伍的。你能陪我到村里看看适龄青年和家庭情况吗?我再次点头。擦了手上的泥,随他在本村及邻村几个同学青年家中了解情况。

随他回到乡镇，也是午后，我俩口干舌燥，腹饥腿乏。按当地礼俗，此时，主人无论怎样也应该请客人吃点东西的,何况是这么稀罕的军人贵客呢。于是，我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裤篼，顿时心里一阵慌:只有几角钱！怎么请！急得不行。想离开？失礼，也还得有个理由呀。尴尬、难堪、无地自容……

我正在那原地，满脸通红地愣着时,只听军人叫到：小李，你没(们)镇上谁家饭才（菜）好呀？我一听,坏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我一没钱,二从未在镇上饭馆吃过;上学、开会也都是自带)。情急之中，我随手向前一指说，叶家小店吧。于是,他把我的臂膀一扯，几步进店。我暗自叫苦,急的都快尿裤子了！羞愧地对他说：我去一下乡公所，一会回来陪你去找吴书记。可他似乎早已猜到了我的心思，强行摁着我的肩膀说：你坐下。我还有事问你呢！我心不在焉。呆坐，无语。忽然，又听他：快“欺”（吃）呀。“才”（菜）好呢。低着头，囫囵着三五口下肚。再次起身，他说：你别动，今天是我请你。很高兴,你让我认识了那么多青年朋友，要谢谢你呢！

店主递上两碗白开水，交谈中才知道这位军人叫尹学元,湖北人。是西藏军区某部队的助理。这次奉命来川招收新兵的。他说，西藏边境线很长，高原缺氧，寒冷。你们要是去了,要准备吃苦……

他对我的个人情况很是重视，读书.劳动.社会工作一点不放……

分手时，一再嘱咐要我邀上同学们，按时参加体检，等待通知。

傍晚回到家中。母亲问我为何中午没回家。我把外出和报名参军的事告诉了她。母亲神情严肃地盯着我，很久，很久。突然不停地点头说:“儿啦,你是遇上贵人啰！就跟他去吧！”

夜不成眠：那顿羞愧、尴尬的饭；尹同志如兄般的爽直与坦诚；母亲的应允和鼓励。这一切的突然降临，让我激动异常。反复地追问自己：我难道就要带着这些丰厚的礼物走进军营？开始新的征程了吗……

雄鸡唱晓中，我一个打挺，跨出茅屋。只见彩霞满天，晨曦袅袅。那宁静美丽而又昂然的山水，村落，似乎都以亲切的微笑。欢送着我去拥抱那崭新的一天！

二、捉   鸟

入伍体检完之后已是 1958年1月。合格通知要求我们2月19日(农历正月初二）到乡政府报到。

我们乡一共 14名青年应征入伍。欢送仪式后,告别亲人，背上行装,步行17里，再步行18公里到县城集结。

在县城短暂停留,换装及个人卫生、行止、礼仪教育后，乘火车离开简阳县城。到达成都后，,队伍仍步行前往川西大邑县,安仁镇。中途在崇庆县(现崇州市）宿营。

第二日抵安仁镇，驻刘公馆。整个驻安仁镇的部队叫新兵师，我们属A团A营廿连。连长薛…指导员崔纯股，排长尹学元。我们乡的14名同志为六班，李显扬任班长。

初训几天后,新兵齐聚操场,举行入伍宣誓。然后颁发领章帽徽，接受检阅。

成了正式的兵，回到住地大家仍然兴奋不已。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帽徽，鲜红的领章上缀着银光熠熠的五角星，人人高兴得咧嘴憨笑。大个子曾穿戴整齐后，紧了紧腰带，然后挺胸甩头威武显摆，此时不知谁一声：正步！走！激动慌乱中，他一甩手，一抬脚.…只听哄！一声大笑,震得房间嗡嗡作响！原来,这位仁兄听到口令，一紧张激动，竟甩左手，而出起了左脚。失律怪异的动作,弄得大家捧腹大笑。

这是让人笑出眼泪的一幕，是至今令人忍俊不禁的青春过往！

接着枯燥的军训开始了，从内务、队列条例；入藏政策，民族风俗；高原环境也是主要内容。新兵班长要事是先学先做。军事科目，主要练投弹（还未授枪），匍匐前进等。臂膀甩肿了，膝盖磨破了也得坚持……

正当繁重的训练如火如荼进行时,上级命令说： 停训一天,外出捉麻雀。

消息一出，军营炸开了锅。好奇，兴奋，更不知咋行动。反正，敞放总是好事。况且还是捉鸟，这可是你我儿时的强项！

早操时指导员说：为了响应党中央和国务院《除“四害”讲卫生》的号召，早饭后，以排为单位,分散从镇上到郊外捕捉麻雀（“四害”苍蝇、蚊子、老鼠、麻雀)。大家努力，看谁抓的多。

高兴。吃饭都比平时快，10分钟解决战斗！队伍刚出营门，就传来锣啊、鼓呀、盆呀,，只要能弄出声来的东西都上阵。人声鼎沸,吵吵嚷嚷….我们也学居民，敲响脸盆，大声吆喝，向郊外的院落、田间、竹林奔去。一时间，只见人山人海，你奔我突。不让那小麻雀停顿喘息，企图想以活活累死它们的办法取胜。

我与战友梁国一组,边拼命敲打脸盆,一边四下搜寻。忽然，头顶有什么掠过,箭一般的钻进了前面的荞麦从中。发现猎物，兴奋得心跳如兔。于是，蹑手蹑脚接近目标。梁国伸手用盆一赶,噗哧！鸟儿腾空窜起，钻进了十几米远的麦地。我死死盯住那个落点，靠近、蹲下、举盆，猛向下一扣，就在盆子落地的瞬间，逃命的鸟儿又一次窜起。我俩咬牙切齿，喘着粗气，互使眼色，挨近那蔟麦苗。看到躲在禾苗后喘气鸟喙，我俩各自举盆往下猛扣，快速晃动，企图晃死那东西。下面没有动静，  估计是被我们弄死了。于是，慢慢 移开脸盆。傻了，什么也没有。我俩那个狼狈，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

恨那麻雀太过狡猾，恨两个大男人傻帽。生命悠关哪能让你轻易得手。

我俩正在那发呆喘气时，只听嘟嘟哨声响起，值班员招呼集合收队。

整队，报告。薛排长往队前一站，板着脸横扫队伍，只见个个灰头土脸，衣着不洁。200多人的面前，三只硬邦邦的死麻雀。平时大嗓门的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一甩手，自顾走了。

回营的路上，大家异常的安静。出来时那股疯狂云散烟消。

带队值班员为了活跃气氛，带头鼓励大家唱《我是一个兵》这首歌。

就是这首大家最熟悉，平时最喜欢，最带劲，最激越的歌，此时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哭，在诉，更像是在无言的呜咽！

三、两颗手榴弹

四月，新兵师还在紧张训练中,前方似乎有新情况。补充去野战部队的新兵率先离开安仁镇。

我们廿连属西藏军区后勤系统接收，随后开拔。从安仁镇步行至成都，在随队干部带领下爬上闷罐车，昼夜兼程，人不离车,一切问题“就地”解决。

数天之后,火车抵达兰新铁路的“峡东”车站。

到站啦！大家高兴地舒展身体，终于摆脱了闷罐车的困顿于疲乏。,正在谈笑中，只听先一步下车的战友“唉呀”!大叫：“好大的风哦”！

我把背包往车下一扔，跳下去。吙！果然尘土迷漫，黄沙滚滚……背上背包随队前行,个个左侧右晃，如醉汉般踉跄挪动：沙石打在风镜上噼噼啪啪，一张嘴，立马满口沙土硌牙。一位刚跳下车（火车根本没停靠站台)的军官，人还没站稳，头上的大盖帽就被卷飞，急忙追赶，无余。眼睁睁地看它消失在茫茫沙尘中……

这样的“下马威”,让我们这帮川娃子大开“眼界”，也心生敬畏。

稍歇风稀。张望四周：树无一株，房无一处。

唯有莽莽黄沙，黄沙莽莽。此情此景心中一颤：那“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古诗，似在眼前，垂手可及。

往事逾千年，今朝何相似。这苍凉、雄浑、豪放，不正是热血男儿们此时所处之地吗！

雄光漫道，誓破楼兰！

历史将为他们写下新的诗篇吗？会！一定会！

部队住宿敦煌兵站。起程,乘汽车三团的“大伊伐”柴油蓬车,穿越柴达木盐湖盆地,抵达青海省格尔木兵站。

新许是第一次这么不停歇地长途前行，即使年轻体壮，也因为休息、睡眠失律，进食及营养不足，大多都疲惫不堪。加之南北水士差异,晕车、腹泻、腹胀、感冒发烧，不断出现。（我就因发烧住进了格尔木22医院。）五天后的下午，新兵团的夏参谋到医院，了解住院新兵身体恢复状况。他说,新兵团的首长也要进藏了。你们恢复了的同志随他们一起走。办完出院手续，我们到兵站等待。第二天夏参谋来到我们集中的“鸭儿棚”开会。说,最近西藏的叛乱分子活动猖獗，攻击驻军，袭扰运输车辆。青藏线上也聚结了一些叛匪。为了安全。你们和团首长一同随汽车运输部队行动。但是，车队的武器也不多。所以,给每个同志配备两颗手榴弹。路上若发生情况，首先不要慌乱,听指挥。手中的武器是防备也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手段！大家要保管好。

上午十点左右,夏参谋招呼整装上车。兵站外，公路上10余辆遮盖严密的部队运输车，一字长龙地等待着。他点名，14位战友出列爬上一辆“51嘎斯”蓬车；我和其他7名战友随他上另一辆”51嘎斯”改制的“客车”。客车上，已有几位年长的军人(皮大衣遮住了他的肩章、领章)和两个家属样的妇女，一个10多岁，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大家都静静地坐在那里。见我们上车，一位首长点点头说：“把背包放好,坐下。大家一路要互相照顾,听指挥。”

车刚启动出站门，等在公路上前面的几台车即开行数 10 米。我们跟上去,其余车辆便紧随。当日，早早地歇在“纳赤台”兵站。保养车辆，补充干粮。那位首长对大家说，考虑到路上情况，车队要晚行早歇。灌满水壶。干粮要留在特殊困难时用……

车队像蜗牛般地经“五通梁”、“沱沱河”、“温泉”儿个兵站前行,未见有敌人活动。但是，连续在4000多的高原行走，缺氧、喘憋，口唇干裂,有的同志还鼻出血。年轻,也抗不住这样的折磨。

从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下到“安多”,向“黑河”（那曲)。逐渐地有骑马背抢持刀的叛乱分子，或三五人,或七八个在公路两侧游动。正在疑惑中，突然一群快马从右例向我们这辆车冲来。他们打着口哨，舞刀弄枪与车并行…….敌人！敌人。战友悄悄提醒。情况越发严重，两骑敌人甚至逼近车窗向我们瞪眼睛，其表情之凶狠，令车上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我们几个纷纷把手伸进挎包，那位首长见状，示意大家别动。司机则加大油门，猛摁喇叭示警，以期惊骇马匹,甩开这伙狂徒。然而，搓板路,车速起不来。敌人则三翻五次逼近，尘土飞扬，车行如蛙……僵持半小时左右，车队转入下山路，终于与那伙叛匪拉开距离……

长奔到“当雄”,运输部队的同志说,他们连夜赶路，明日上午必须到“曲水”某渡口。我们两台车便随后出发。

出“当雄”，过“羊八井”，相向的朝圣者，似蠕虫般在公路侧磕“长头”前行；驮着物资的牛、驴、羊,手持转经筒的老人,渐渐地多起来。车上两个多天不见笑的孩子，这时向窗外指指点点，扮怪相逗玩；偶尔，路边几颗柳树，返青的枝条摇曳着似在“招手问好”，一闪而过的民居窗台植物似有些许“微笑”！......神游中，嘟嘟！一抬头，神圣巍巍的布达拉宫已然眼前。

此时，那贴在身上湿了干，干了湿的内衣似乎也有了温暖。紧张，焦虑之后放松，年轻人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又重新亢奋、活跃起来。于是突发少年之，掏出小本写下两句感慨：

回首来路，敌情缺氧；经爱考验,有惊无恙。

展望前程，龙争虎骧、军营建功,百炼成钢。

又曰:

手榴弹给战士增添力量

他用生命铸就铁壁铜墙。

啊！西藏。我那美丽的第二故乡。

为了你的幸福安宁

儿子愿为你守候！

为你站岗！！

（注：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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