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爱情
盛祥兰
盛祥兰：女，作家，媒体人。出生于吉林，成长于辽宁，现居住珠海，任《珠江晚报》社主任编辑。早年留学于俄罗斯圣·彼得堡普希金文学院。参加一九九一年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主要著作：长篇小说《爱的风景》、小说集《流放的情感》、散文集《彼得堡之恋》《似水流年》等。作品翻译成世界语，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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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堡爱情|盛祥兰
我刚到彼得堡普希金文学院时，一个叫琼的中国姑娘和我同住一间屋。她来彼得堡一年多了，她有一个非常诗意的俄罗斯名字——冬妮娅。她动情地告诉我是一个俄罗斯小伙子给她起的。
琼来自北京的一所高等学院，是位文科教师，公派来进修俄罗斯文学。琼是位性格开朗的姑娘，娇小的身材，圆圆的面庞，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其实，琼已有三四年的婚姻史了。
不久，在一个飘雨的黑夜，琼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她自己的一段爱情故事。
琼初来彼得堡时，俄语说得不好，只能说简单的日常用语，那时来这儿留学的中国学生不多，她几乎没什么朋友，显得有些寂寞。
一个周末的午后，琼坐在宿舍大楼里的咖啡店喝咖啡时，发现一个男孩专注地盯着她看。因为是周末，大部分同学去了剧院、博物馆，或者郊游了，店里人不多。
在这个午后的咖啡店里，呈现出一种温暖的孤寂的调子。有阳光斜射进来，洒在窗帘上、桌面上、地板上，使小店又多了几份柔情。
那个男孩隔着几张桌子也在喝咖啡。
他看着她，当她冲他微微一笑时，他们便认识了。
他叫吉玛，俄罗斯人，他们同住在这幢绿色房子里，吉玛是大学一年级学生，学音乐的，他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金黄色头发，长长的，像女孩子那样用皮筋拢在脑后。后来，琼也见过他将头发散开的样子，更像个歌星了，弹琴时头发一甩一甩的，很帅。
那天下午，他们搭车去了彼得大帝公园。
已是秋天，满园仍是大片大片碧绿的草坪，树的叶子也是绿的。从芬兰海湾吹来的风湿润润的。
琼看着满园的雕塑喷泉，树木在秋天里显出金黄色。就想，就里本身就是油画。
“真对不起，我俄语说的不好。”琼说。
“没关系，以后我可以教你。”
他们听到了音乐声，那是俄罗斯的民族乐队在免费为游人演奏。
他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
她犹豫了一下，便将头依了上去。
“这里真美。”她说。
“是的。”
“我觉得这里一切都像在梦里，不真实。”
“我也觉得是。”
后来，她经常去他房间里喝她带来的中国茉莉花茶，跟他学俄语。有时候，他们会搞得很晚，好在这里的大学生几乎每人都享有自己单独的房间，互不妨碍。除了学俄语，他们也试图交流些别的什么。
他为她弹电吉他，非常投入地弹。他的床头贴满了猫王、杰克逊的巨幅海报。
“你会弹中国歌吗？”
他摇头：“不过，你唱一遍，我差不多就能弹出来。”
她顺口唱了一首《橄榄树》。
他果然弹得很出色。
有时，他会问她一些话：“中国武术真像电影里演的那么历害吗？”“中国的长城真有一万里长吗？”
有一回太晚了，她留在他那里过夜。夜里醒来，她闻到了他身上发出的膻味，闻到了他们夜里吃剩的黄油味，还有这个城市多雨、湿润的空气。她睁着眼睛，觉得心里很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是不是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金发男孩。她有过恋爱经验，但她无法说清这种感觉。她想，更多的应该是新奇吧。
他伸过手臂搂住她：“醒了？”
她转过脸，面向他。
“我喜欢中国女孩。”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她笑笑，不说什么。
她经常去他那里，一起吃饭，各自分担生活费。她每月可以从领使馆拿到生活费，生活还算过得去。和他在一起后，她的开销大了，他喜欢她做的中国菜，可他很少买东西回来。有好多次，他们晚饭只有黑面包和咖啡，连香肠和牛奶都没有。
“你知道，我要上学，学费很高。”他说。
“你也要上学。”
“你还有一年就走了，而我还有三年。”
那天，他们没有说话。
她坐在窗前看中国小说。他坐在地毯子，将零乱的衣物一件件捡好。窗子开着，窗外下着小雨，楼下的咖啡店里传来零碎的音乐。
当黑夜来临，当他们躺在床上，当他搂住她、爱抚她时，她又觉得一切都美好起来了。
冬天来临时，她围了一块俄罗斯方巾，她让他陪着，走在涅瓦大街繁华的街道上，走在各种肤色的人群之中，走在摆满工艺品的小摊中。不时惊起一群群鸽子。或者，他们坐在街头的长椅上，听黑人歌手弹琴。
“这里真美。”
“是的。”
“我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是吗？”
不久，吉玛在外面找了一份工作。不上课的时候，他就去那里弹琴。
有一段时间，她去他那里总能碰上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姑娘。他告诉她，是他的同学，一个德国姑娘，也在跟他学俄语。他们不说俄语时，便一起弹吉他，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动。
天气越来越冷了，琼穿上了从中国带来的羽绒服。
物价一天天上涨，领使馆发的生活费已远远不够开销。琼也在外面找了份工作，为一所汉语学校代课，教汉语。
她很少去他那里了，她差不多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圣诞节就要到了，涅瓦大街上挂起了彩灯、彩条，广场上也摆起了巨大的圣诞树。
琼的丈夫快来了，说是来这里和她一起过圣诞节。她没有表现出特别兴奋的样子，她心里很平静。她只希望多攒些钱，圣诞节那天能有圣诞树和香槟酒。
一天，她上完课路过一个广场，她听到一首非常熟悉的歌子，是那首《橄榄树》。
她愣了一下，停下脚步。
她看到弹琴的是位中国男孩，她看到他脚下放着一顶帽子。她一下想起了些什么。她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
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可摸摸脸，却是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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