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可里渡口传奇(故事)
请选中你要 杨登堂收集丑可里村旁有一条小河,名叫丑可里河。“丑可里”是彝语译音,“可以栽姜的地方”之意。小河发源于白竹山,白竹山浓密的植被成就了小河水常年清澈,永不枯竭。每逢春夏时节,树上知了鼓噪,水里苔藓如茵,小鱼在潭里结伴穿梭,岸边蝌蚪成群,这里就成了光屁股娃娃的天然游乐园。小河两岸树影婆娑,土地肥沃,梯田成片,是米粮之仓。老辈人说,没有富足的粮食,哪来的老鼠出没。可见丑可里河谷历来都是富庶之地,安居之所。小河汇入漾江的入口处冲击成一个大大的沙坝,叫河门口大沙坝,这里有个渡口叫河门口大沙坝渡口,是漾江上下几十里唯一的渡口。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在大沙坝渡口摆渡十多年了,孤身一人居住在江边的一个石窝棚里。他没有妻儿老小,常年蓄一嘴大胡子,头发蓬乱,穿着破旧,几乎是补丁摞补丁,但很干净整洁。时间长了,人们甚至很少提起他的真实名字,只晓得他姓蒙,都叫他蒙摆渡。蒙摆渡很少与外界交往,也很少说话,每天默默接送客人,从不计较报酬,靠来往行人随心相送的油盐菜米过日子。这天,蒙摆渡独自在石窝棚里望着奔腾不息的江水暗自伤神。近来时常腰酸背疼,手瘫脚软,胸闷气短,咳嗽不止,感觉自己泅水渡筏的力道大不如前了。心想:我这把老骨头散掉倒是算了,可过往行人要过江哪个来摆渡!此时,他想到了阿务,多好的小伙子啊,身体强壮,头脑灵活,知冷知热,心地善良。跟了自己几年,渡筏技术大有长进,泅水捉鱼更是顶呱呱的好手。若是让他来接管渡口,该是多好的事!正想着,阿务拎着一截腊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顺手把肉放到石窝棚里专放油盐柴米的小石台阶上,坐拢蒙摆渡,打趣地说:“大爹,讨好您点肉打打牙祭,还请老师傅送我一趟,我要过江去阿克塘赶街。”蒙摆渡疼爱地轻轻捶了一下阿务的臂膀,假装生气地说:“懒鬼,大小伙子气大力饱呢,自己渡得了!还要我送?”“渡就渡,可过江后您得把竹筏渡回来呀!”“哦,是呢,是呢,我昏头了。”两人起身来到筏上,蒙摆渡坐在筏头,阿务扶竿撑筏。筏至江心,蒙摆渡突然一阵剧烈咳嗽,脸色发白,随之吐出几口鲜血。阿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慌忙过去抱住蒙摆渡道:“大爹,咋个说?咋个说?”蒙摆渡强撑着身子,有气无力地说:“阿务,我像是被老水牛踩了一脚的癞蛤蟆——全身上下都是毛病!生病已经半年多了,吃了郎中抓的几副药也不见好转,看来这摆渡的活计我是干不动了。只可惜我无亲无后,没人接替我。唉!我这竹筏一停不要紧,可两岸过往人不知要绕多少冤枉路……”还没说完,又一阵剧咳,又是几口带血的痰。阿务扶蒙摆渡平躺在竹筏上,说:“大爹,您就好好养病,放心地把筏竿交给我得了,我一定不会亏待过往行人,更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蒙摆渡一听喜出望外,眼睛牢牢盯着阿务半天不离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从小看着他长大,带着他在竹筏上玩耍,小子聪明精灵,又懂规矩,人见人夸。再说自己这筏竿也是从他阿爹那里传承下来的,他就是自己心仪已久的接竿人,把渡口交给他是最恰当最放心不过了!就这样,阿务成了河门口大沙坝渡口的摆渡人。固定的渡口,流水的客。在大沙坝渡口,阿务遇到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也经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就在去年春上,一个回辉登回族商人到漾江西岸买了一头黄牯子牛,准备到蒙化城贩卖。临上筏时这牛来了犟脾气,任你怎样拖、拽、抽、踹、撵它就是不愿上筏,攒足劲倔着头,前蹄深深扎在沙石里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化为泡影,商人急得满头大汗,苦苦哀求阿务帮想个办法。看到这阵仗,阿务也急了,放下筏竿一边撸袖子一边说:“我来试试。”只见他左手搂住黄牛前膀,右手钩住黄牛的后胯,双臂一用力,黄牯子四蹄悬空被抱了起来,服服帖帖按到了筏上。俗话说:“宁举千斤石,不抱二百畜。”阿务这一抱,着实把商人和其他过客惊得目瞪口呆,唏嘘不已。从此,阿务臂力过人,抱牛上筏的事就这样被传扬开来,而且越传越远,越传越神,甚至传到了几百里外的蒙化城。阿克塘街天是渡口最繁忙的日子。这天,渡口上过往人很多,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挤着上筏过江。一大早,一个身着长衫子,头戴羊毡帽的老板模样的人带着四五个随从,从蒙化方向来到江边,头一波就过了江。过江后,一伙人坐在江边的一棵大青树下闲聊,看似不急着赶路,不时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倒像是在欣赏阿务渡筏的技艺。阿务早注意到他们了,可也无暇顾及,他扶老人、抱孩子、搬货物,来来回回不停地渡筏送客。两个时辰的功夫,来往街人都渡完了,这伙人又要上筏,说是要返回蒙化城去。“羊毡帽”在随从的搀扶下上了竹筏,阿务这才得空认真瞄他一眼。只见这人中等身材,淡淡的眉毛,圆圆的脸庞,富态里透着慈祥,慈祥里藏着智慧。他坐在筏头不言不语,一直面带微笑,细致观察着阿务的一举手一投足。筏到江心,他一个眼神,随从们同时聚到竹筏左边,筏子猛地往一边倾斜,随着一排排大浪竹筏晃个不停,险象环生。阿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羊毡帽”趁机起身伸出右手要点阿务的肘下软穴。只见阿务将身子向旁边一闪,同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将其摁回原处,轻声说:“先生,请坐稳了。”那人看到阿务身手不凡,机敏过人,不禁喜形于色。从“洋毡帽”的一举一动看,阿务知道他并无恶意,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本事罢了。这时,“羊毡帽”突然收敛笑容黑着脸开口了:“我走南闯北多年,不知到过多少渡口,就数你的筏划得最慢,就这速度你就是渡我过去,我也不会付你筏钱的!”阿务看他不紧不慢的神态,不温不火的口气,猜想他定是云彩里露出一条腿——绝非凡脚(角)。说筏速慢是假,试探自己的力量是真。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筏竿“嗖”的一声,竿如脱弦利箭深深扎入江底,只露半尺多竿梢,随即抱起双拳道:“任你们几人来拔这筏竿,要能拔起来,筏钱我分文不取,我还要到阿克塘街上最大一家饭馆请你们喝酒。若是拔不起来,上岸后乖乖留下筏钱各自走人。我们老彝人就是直杆子,不喜欢弯弯绕!”“洋毡帽”笑笑,吩咐随从一起用力拔竿,哪知水动筏晃,竿稳人飘,折腾半天就是没有把竿拔出来,还差点把筏弄翻。“羊毡帽”见状把手一摆,随从们才罢了手。阿务斜乜一眼筏上的人,一手抓住竿梢垂直用力轻轻一提,筏竿带出半截泥沙出了水面。“羊毡帽”瞪大眼睛,满脸惊愕。上岸后,“羊毡帽”把阿务拉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笑着说:“敝人是蒙化县县长宋家杰。久闻壮士聪颖过人,力大无比,厚道诚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阿务听到眼前的“羊毡帽”居然是宋县长,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天都眨不下来。他曾听村里的顺发姨爹多次说起过宋县长,夸宋县长爱才如命,求贤若渴,也很亲民爱民,为蒙化做了很多好事。还编过宋县长的一个传奇故事,说的是蒙化坝子有一大户人家,平时靠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欺凌弱小,横行乡里,赚得大量不义之财,家财万贯,口碑极差。宋县长刚到任不久,这家主人为讨好他,特意请他到家里吃饭。席间,宋县长故意把筷子倒着用,主人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县长,您把筷子用反了,小头应该在前!”宋县长听后意味深长地说:“我和别的县长不一样,我就喜欢吃大头!”主人听出县长话里有话,弦外有音,吓得再也不敢作声。后来这家人狂妄蛮狠的言行从此收敛了许多。“宋县长吃大头”的故事也在漾江两岸广为流传。故事终归是故事,当宋县长实实在在的坐在自己面前时,阿务实在是受惊不小:“啊!您是宋县长,刚才冒犯了,冒犯了!”宋县长仍然是一脸和善:“哪里,哪里,谈不上冒犯,也没有冒犯!县衙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不知者不为过,若有不妥不帖的地方,还请县长多担待呢!”见宋县长和蔼可亲,阿务紧张的心绪稳定了不少。“我是听了你抱牛上筏的故事,才专程来看虚实的。刚才看你处变不惊,拔筏竿那种轻巧,我算是相信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宋县长确实是从蒙化城慕名而来的。“其实,县长您是有所不知,抱牛上筏用的是蛮力,轻拔筏竿用的是巧劲。要说力气嘛,我确实还算有一点。”阿务说着憨憨一笑,起身把竹筏缆绳系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顺手抓住大石头的一角,猛一用力,一块狗头大小的石头被掰了下来,像是在表演给宋县长看。“好!太好了!今天算我请客,到阿克塘街好好喝几盅!”宋县长不顾身份悬殊,搂起阿务就走。来到阿克塘街,找了个稍微僻静的饭馆落座。当差的忙出忙进点了很多当地的特色菜,什么赶马鸡、酸辣青鱼头、清炖腊猪脚、羊汤锅、油煎夹夹虫、素炒树头菜、凉拌树胡子、锅巴油粉汤……摆了满满一桌。还要了一壶上好的紫金咯噔小甑子酒。宋县长完全没有一点县长的架子,和大家开怀畅饮起来。酒过三巡,宋县长一本正经地对阿务说:“我这次是专程来请你到蒙化,去县衙当差的,不知小兄弟是否愿意?”听了宋县长的话,阿务沉吟片刻才吭声:“承蒙县长大人看得起我,真是三生有幸,只不过暂时还不能跟您去!”“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我会帮你解决的。”宋县长有点失落,但并没有放弃。“我家里有双目失明的阿妈需要照顾。再说,漾江上下几十里只有河门口大沙坝一个渡口,而且这个渡口目前是漾江上连接漾水县和蒙化县的唯一通道。大爹蒙摆渡又身患重病,我走后没有一个合适的人在这里摆渡,会给两岸往来造成极大不便的!”阿务说出不去蒙化的理由。听了阿务的话,宋县长觉得句句在理,不住地点头称道:“是啊!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当儿作女的时刻都不能忘记父母的恩泽!漾水和蒙化隔江相望,一衣带水,自古商贾往来不断,婚嫁联姻颇多,中断渡口通道确实不该!既然如此,本人也就不强人所难了!”看到宋县长如此通情达理,阿务特别感动,借着酒兴又倒了两大碗酒,将一碗双手捧给宋县长,自己捧起另一碗,动情地说:“这碗酒我先干为敬!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任县长差遣!”说完一仰头咕嘟咕嘟干了个碗底朝天。酒足饭饱,阿务话别宋家杰一行,独自回到河门口大沙坝渡口。(作者杨登堂授权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