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岩毒气弹下的幸存者——访抗战老人黄海潮
原创作者: 王文胜 梁倩
简介:黄海潮,全州县全州镇人,1920 年9 月出生,1938 年入伍,1940—1943 年在黄埔军校独山分校18 期学习,1943 年10 月到第74 军第57 师报到,参加了常德保卫战。同年回到广西加入第31军第131 师第391 团输送连,参加桂林保卫战,是桂林七星岩毒气弹下的幸存者。1945 年加入新1 军。少尉军衔。
我于1920 年农历九月出生在全州镇大新村委车田村。家中父母都靠种田为生,有兄弟姐妹四人,我排行第三。1938 年冬天,我还在大西江读高小,听说日本人打到中国来了,又听说广西省政府在桂林招收学生军,当时学生军官兵大多属热血青年,都是抱着报国杀敌的理想而投身军营的,我就报名参加了。
作为学生军,我们在南宁培训学习,不久,被分配到国民革命军第46 军175 师523 团3 7 连当指导员,1939 年参加了昆仑关战役。1940 年我考到当时在宜山办学的黄埔军校第4 分校第18 期步兵科继续学习深造。军校有4 个分科:无线电通讯科、炮兵科、工程兵科、步兵科。当时在办的是第17、18、19 期。
黄埔军校第四分校全称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四分校。始建于1927 年,原址在广州燕塘,前身为陈济棠创建的燕塘干部学校。1936 年夏,余汉谋投靠南京国民政府,取代了陈济棠在广州的地位,蒋介石派陈诚、陈芝馨接收燕塘军校,改名为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广州分校,蒋介石兼任校长,陈诚兼主任。抗日战争爆发后,由于日机轰炸广州,1937 年12月,全校迁往德庆。1938 年全校官兵家属7000 余人,由德庆迁至宜山县境内办学。1941 年2 月初,黄埔军校第四分校从广西省宜山县迁至贵州省独山县,校部设在城东北五公里的铜鼓井。本来广州黄埔分校的条件相当不错,但由于战乱迁徙,设备散落殆尽,到了贵州独山几乎又是白手起家。初来乍到的军校学生面对一块荒地,一边参加训练学习,一边自己动手兴建学校。幸好学生中多是特科兵,动手能力很强,木匠也有,泥水匠也有,样样不愁。我们在三个月内建成了校舍、营房及厨房,平整好了训练场地。晚上读书时没有灯,只好自己做油灯。桌子、椅子、床,屋内一切无不凝聚着我们的心血。
由于兵荒马乱,物资奇缺,军校生活异常困难。学员们吃的是糙米,还填不饱肚子,每人分配到的菜是四根豆芽,或是12 粒豆黄海潮老人199 亲历抗战豉。而且每天要坚持紧张的训练学习。学员们一般早上4 时半起床,比太阳早起半个钟头,这是军校的规定。几分钟搞好内务清洁,便到操场集中做早操。白天,除了三餐和午睡,其他时间全在上课;晚上是自习,每周两晚进行“夜间教育”,教授如何夜间作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里,我们要学习如何辨别方向、联络、通讯、放哨、警戒,如何趁夜突击警戒线,以及潜入敌方阵营等。每逢周二、周五的晚上,用过了晚饭之后的6 时至9 时,我们被命令离开营房到外面的荒野郊外,接受对陌生环境的训练。军校的训练卓有成效,平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这句话真是有道理!
1943 年10 月,我从独山分校毕业回到桂林。10 月1 日,因为要上战场了,父母可能是想要我留下点血脉吧,硬是要我娶上一门亲才肯放我离开。在父母亲的安排下,我在桂林登报结了婚,和老婆在全州老家住了一个星期后,我才去部队报到。我从全州坐火车到长沙,再从长沙到常德,到第74 军57 师师部报到。军长是王耀武,师长是广东人余程万。当时原本是要把我们分到下面各团的,但由于战斗提前打响,我们还没分到各团,就于11 月中旬直接参战了。
11 月18 日凌晨,日军第六方面军第11 军主力5 个师团,大约10 万余人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全线进攻常德。当时常德的外围有国民党第六、第九战区的16 个军42 个师约21 万人,但常德的守城军队只有我们57 师的8000 多人,力量对比悬殊。这场战役中,暂编第5 师师长彭士量奉令率领该师把守石门,他身负重伤,随后殉国,时年38 岁,后被追认为中将军衔。国民革命军第10 军预备第10 师少将师长孙明瑾率部迎击敌人,他临危不惧,亲临前线指挥,被敌弹击中,手扶卫士叮嘱部下:“贯彻命令,达成任务”,尔后壮烈殉国,国民政府追认为陆军中将。
战斗打到12 月3 日凌晨,我们第57 师参战的8315 名官兵,仅剩下300 多人。这时师长余程万令少将参谋长兼第169 团团长柴意新率百余人守城,他本人则率领200 百余人渡江突围,向德山方向移动,试图与增援友军会合。此一事令参加开罗会议归来的蒋介石大为光火,扬言要将余程万枪决,后因众将劝阻和战事的发展得免一死。常德保卫战中,我们守外围,部队被打散后,全城又被日军包围,我们有10 多个人无法与部队联系,只好穿着便服,混在老百姓中跑了出来。后来听说上峰要追究师长临阵脱逃之罪,我们就不敢归队了。
离开常德,我回到全州老家,在家里住了几天后,就投奔南宁的第31 军131 师391 团长蒋晃,他是全州县龙水老乡,和我有点亲戚关系。因为我是辎重科毕业的,就被他安排到运输连后勤排当排长,少尉军衔。我到391 团没多久,战事紧张,蒋晃被调走,我们运输连的全州老乡唐连长也跟着他走了。调来一个姓李的连长,约50 来岁,是容县人。
1944 年夏,由于日本军国主义在太平洋战争上节节失利,为扭转危局,对我豫、湘、桂等战场进行疯狂反扑。1944 年6 月,日本人打到衡阳,快接近广西,桂林形势危急,我们部队奉命调到桂林。驻扎在榕湖路榕湖小学。9 月中旬后,日本人一步一步向全州、兴安打来了。负责驻守全州、兴安的93 军不战而退,还将美国花巨大代价运送到全州的几千发炮弹、150 多万发子弹等大批战备物资销毁,引起美国军方和广西军民的愤慨。驻守广西的第4 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奉蒋介石之命,在桂林将93 军军长陈牧农处决。
第4 战区司令长官部负责组织桂林保卫战,由第31 军131 师、第46 军170 师为主力防守桂林。从10 月27 日开始,日本人进攻桂林,担任主攻任务的是我们的老对头——日军第6 方面军第11 集团军的主力师团,约15 万兵马。我们391 团奉命转移到漓江东岸一带,一营守月牙山,二营守七星岩山顶,三营守屏风山,四营守七星岩。由于日本人的猛烈进攻,桂林守军的战斗打得相当惨烈,日本人上有飞机轰炸,下有坦克大炮进攻,城防司令韦云淞等人又临阵脱逃,我们的人越打越少,日本人越打越多,我们的阵地不断失守。11 月8 日,城里传来消息,两个参谋长被打死,桂林城全部沦陷。我们391 团也被日军包围,团指挥部、303 机枪连、运输连等剩余人员,全部撤到七星岩中继续和日军战斗。外面被日本鬼子围得水泄不通,一进七星岩后我们就没办法出去了。由于洞口狭窄,易守难攻,我们在前岩摆了十几挺机枪,日本人的每一次冲锋,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洞里人多,空气流通差,又潮湿,除前后洞值勤的人以外,全在洞里待着。我们几百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气味十分难闻。在洞里只能听到不断的大炮轰炸声,其他声音都听不到,洞里黑咕隆咚,大家连个表也没有,晓不得早晚时间。大概到了10 日傍晚太阳快下山时,当时天气好,看得很远,白天外边日军守着出不去,我正在前岩洞口从上往下望,发现有三个穿着便衣的鬼子,在山底下冒起脑壳朝我们这边看,我刚好在洞口看到他们。怕他们看到我,我拿起一把树叶挡着。我看到他们三个使劲朝这边望,大概看了不到三分钟,花桥那边就有人吹哨子,吹了三声长哨子,他们就赶紧往花桥那边走了。
我看到日本鬼子走了,就想趁着天黑逃出岩洞。于是我赶快退到后岩去。途中经过303 机枪连,他们在前岩点,我们运输连在后岩点。我退到后岩看到有个姓倪的老乡在那,我讲老倪快走啦。老倪是上士文书,他们的连长正站在他背后。当时连长给每一个人发了两三块猪肉,猪肉用竹片串起,提在手上,他看着手上的猪头肉,想了一下说:“我还是跟连部一起走吧。”我说:“那你就跟连部走吧。”我就赶紧跑到后岩洞口。后岩口那里堆了很多的麻包,有两三米高。那些麻包是用土充起的,洞里潮湿,加上踩的人多,很滑。我正遇到第4 连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往洞口外爬。等第4 连人走完后,没人帮我往上爬,我爬上去就掉下来,再爬上去又掉下来,心里别提多焦急了。这时我们连有个姓温的副排长跑过来,他长得高大。“咚、咚、咚”洞里突然传来三声闷响,开始我以为是手榴弹的响声,后来才晓得是日本鬼子丢了毒气弹。那洞里面的人在“嗡嗡嗡”的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我就赶忙喊:“老温,帮我推屁股啊!推屁股啊!”他用力在我屁股上推了一把,我一个倒跟头就掉到了洞外。但是,老温和我那姓倪的老乡等在洞里面的人没有一个出来。
我现在腰上这里还有一个肉砣砣,我想,肯定是我掉下地时碰到了哪块尖石头上,也不知在哪里把肋骨都搞断了。我当时一点都不晓得痛,一跳下来,稍等了一下,我爬起来拼命地跑,跳过那铁丝网。铁丝网很高,但已给踩崩了。右边有条小街叫做马皮街,这是以后才晓得的。街口烧着一堆大火,有五六个人站在那烤火。“老乡莫跑啊,自己人啊。”有人喊。我哪管他是什么人,逃命要紧,继续向前跑,跑到前面碰到一个水塘,水塘没多深的水,我就往塘里面跳进去。那个塘没多大的,不知现在还在没。就在马皮街过去不远。我爬到塘那边去,那边爬的人多了,很滑,我向右边移动,右边有棵小树,我抓到那棵小树一用力就上去了,那时年轻力气大。我个人又继续向河边跑,就碰到我那个连的一个军需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出来的。他认得我,我认不得他。他说他姓王的,是百色那边人,他扛着一条枪。还有个瘦瘦精精的,不晓得哪个连的,也扛着一条枪,他们知道我是黄埔军校出来,就要跟着我走。我对那个瘦瘦精精的兵讲,你把枪给我!那个瘦瘦精精的兵晓得我是个当官的,取下枪上的刺刀拿在手上,把枪交给了我。这时军校里学的知识就有用了,我凭着天上的星辰分辨了一下方向,他们两个人跟着我摸索前进。后来天亮了,不方便行动,我们三个人就快步向菜地里面跑,菜地旁边有个坟墓,那坟墓两边有扶手,我就睡在右边扶手的草里面,他俩人睡在左边扶手的草里面。草很多,睡着舒服,我们一睡到了天黑。三个人肚子饿了,就摸到河边一块种有甘蔗和红薯的地里,又怕给人听到,慢慢折根甘蔗、挖个红薯吃。吃完了三个人又摸着走路,白天睡在草里面,夜晚出来摸,摸到天亮了又睡到草里面。第二天晚上我们又碰到一班人,也不知是哪个部分的,那班人有一挺机关枪,有预备枪管。我们走到一条小河边,不知叫小东江还是什么小漓江,不清楚。小江下去不多远就流入了一条大江,在两江相汇的地方有棵苦楝树,那个班长带着那班人先下江,我们三人后下江。他们刚刚走到那小江中间,河对岸就有狗叫声,那个班长以为对岸是日本人,就转身向右边大河走,越走越深。由于当时是冷天,都穿着棉衣,又扛着枪和子弹,棉衣浸水后很重,我眼睁睁看见他们一个一个地沉下水了,也没有办法救啊,因为水太深太急。我们三个立马后退爬上岸,又另外寻找出路。
大概摸索着过了三四天,路上遇到一个老百姓,按他的指引,我们在离阳朔兴坪没多远的地方赶上了部队。2005 年,我为这事写了个报告给桂林市公安局,带他们去捞枪。之后公安局、党史办的人跑来采访我,现在不清楚他们后来捞了没,但枪肯定当时掉在河里边。后来,我们一直走到贵州独山,参加了独山战役。独山战役结束后,我们部队回撤经过三江,部队在那休整了20 来天。正巧有天在三江碰到我老家旁边村的一个亲戚,他告诉我,我的母亲和老婆都躲在资源县亲戚家。我就赶快请假去资源探亲。我在资源住了20来天,日本人投降了。
我与母亲和老婆见面后才知道,日军侵占全州后,我父亲也参加了当时由蒋余荪领导的第93 军挺进纵队,并任小队长。在父亲的带领下,我大哥、二哥及村里的另外五六个有血性的青年人,也参加了抗日挺进纵队。1946 年,妻子因病去世。1949 年12 月共产党解放广西全境时,我在凭祥最后接受改编,后来我回家乡当了农民,一直到今天。
选自蒋钦挥主编《血性男儿 全州抗战》。经作者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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