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麦收时节

犹记当年麦收时节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作为农民的儿子,每到麦收季节,我都会和亲人、朋友谈起往年收麦子的事,那流淌的汗水、那透支的劳累、那丰收的幸福……麦浪无边,麦香飘远,那小山似的麦垛如在眼前,恍惚中我又回到了那个年代。

小时候除了几亩春棉花外,大部分就是小麦了。那时,小麦不仅是农民家庭的主要粮食来源,也是一项重要经济来源,而且还要用来交公粮,所以收小麦自然也就成了每个农民家庭艰巨且意义重大的农活,我家当然也不例外。

临近麦收,乡亲们总会早早就清除了麦场的杂草,归置平整,再用石头磙子碾压多遍,以期更加瓷实,防止小麦被碾压到土里。父亲也早早把属于自家的一块地方平整好,以备以后垛麦子用。镰刀早就被父亲磨得锃亮,草绳也早已准备就绪,就连排子车也提前维修了一下,免得用时出问题。母亲这时会大方地蒸上一锅白面馒头或是白面和玉米面掺在一起的对面卷子,甚至还煮了几个早就腌好、平日不舍得吃的流油的咸鸡蛋,为抢收小麦做好后勤保障。所有这些秣兵厉马的阵势,给人感觉是要准备和大自然打一场麦子抢夺战。正如常说的,“麦熟一晌”,小麦说熟就熟,必须抢收,收得慢了,一下大雨,那就麻烦了。麦熟前几天,大人们最关心的是天气,天天听天气预报,人人祈祷好天气,晌晌往地里跑,观察小麦成熟情况。单等父亲一句“今天早早睡,明天开镰”,就宣告麦收开始了。

割小麦不仅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麦茬不能留得太高,高了不利于玉米、大豆等农作物的播种和灌溉;割掉的小麦要摆放整齐,以便下一步收捆;如果麦地里已经套种了夏播棉(和春棉花不同,种植得比较晚,常常在麦子没有熟的时候,就种植在麦垄里,割麦子时能长到四、五公分高),那就更要小心,不能踩到棉苗,也不能让割倒的小麦压住棉苗……

骄阳似火,麦浪在向我们发出挑战。弯着腰,一镰一镰不停地割着,汗水吧嗒吧嗒滴在地上,浸入眼中,酸涩难受。一会儿,父母就超过我很大一截子,不常干活的我手上被磨出了燎泡!好容易坚持到了地头,转身又排了4垄!好容易一块地割完了,还有四地块等着我们!麦收开始的两天里,因为还没有适应,我感觉过得特别煎熬,开始讨厌这漫长的十来天麦假,也更让我幻想:什么时候能用上书上画的那种大的联合收割机啊?

后来,真有了收割机!虽然不是大联合收割机,但可以很快把麦子割倒!我和伙伴们对这个家伙充满了好奇,抽空就去看它。这多省劲儿啊!一会儿功夫,一大块地的小麦就全部整整齐齐地躺在地上了!但用收割机一亩地需要十几块钱,母亲有点舍不得,何况收割机太少,还得排队等。所以我家往往是一边不停地割着一块地的小麦,一边等着机器,结果常常是大部分地块割完了,机器才能轮到。那时,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望机兴叹的懊恼。如果麦收赶上了下大雨,割麦机就彻底不能用了,只能安心地用手割。

捆小麦也是非常累的活。先把草绳摆在合适的地方,把割好的小麦穗放在草绳上,然后双手抓住草绳两头,用一个膝盖把暄软的麦杆压下去,收紧绳子,把绳子两头拧上几圈,塞在绳子下面,松开膝盖,捆成麦捆子。父亲做起来自然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但其中的辛苦我记忆最深刻:麦芒扎人,干一会儿,手、胳膊和脸就会感到火辣辣地疼,连续作战两天,就会小伤累累,晚上睡觉都疼。虽然捆小麦穿了长袖的衣服,但也仅仅是伤害减少了!麦捆子大小松紧也有讲究:不能太大,方便接下来的装车;也不能太小,否则浪费草绳和时间;不能捆得太松,否则小麦会脱落下来;还不能太紧,草绳会断,小麦粒也可能会碰掉……

然后就是拉小麦了。那时,我家和大部分家庭一样,没有拖拉机,也没有三轮车,只有一辆排子车。装车是个技术活,我不知道被父亲批评了多少次:要先从前面装,否则车子就会从前面翘起来;基础要打好,最底层的麦捆子要放整齐,挤严实,才能装得高些、多些而不倾斜;捆绑绳子时要紧,否则半路麦捆子就会掉下来……开始,当装到一定高度时,我负责在车上摆放麦捆子,因为我的力气还不能用叉把麦捆子挑到车上。这是被批评最多的时候,不是摆放得不齐就是放的位置不合适。有几次,半路上就有麦捆子掉了下来。当我长大到能扔麦捆子的年龄,我自然就和父亲调换了工种,干费力但没有技术的活——用叉子向车上挑麦捆子。车子装好后,在车辕侧面上拴一条绳子,另一头打个扣,套在我的肩膀上,父亲驾辕,我用力帮忙拉车。半天下来,我的肩膀上就会落下明显的红印子,当遇到上坡用力拉的时候,肩膀更是被勒得生疼。直到妹妹大了点,也加入拉车的队伍,我才感到轻松了点儿。再后来,家里买了三马车,拉麦子的活就变得轻松多了。

麦子拉到麦场,要一个一个把麦捆子卸下来,然后垛成垛。垛垛开始简单,越高越难:要费力把麦捆子扔到高高的麦垛上,还要摆放好,无论横放还是竖放,都有一定规则,才能让高高的麦垛不至于倾斜或者倾倒。

全家人起早贪黑,甚至中午饭也是在地里吃,根本没有好好休息的时间。一车接着一车,一块地接着一块地,地里的小麦越来越少,场里的麦垛越来越高。当八九亩的小麦全部垛起来时,我的体力早已透支再透支了。父母的体力也严重透支,但他们看到高高的麦垛时,心里更多的是高兴:麦子不至于被淋在地里了,全年的口粮和公粮都有了着落,半年的辛劳终见成果!为了保护好即将到手的劳动果实,在没有轮到自家打麦前,父母每天都要去看看麦垛,每天通过家里仅有的一台收音机收听或向别人打听天气变化情况。只要预报有雨,父亲就提前把早准备好的塑料布蒙在麦垛上,再用砖压在上面,还要在麦垛旁边挖一个排水的小沟。

在等待打麦场的几天里,还有忙不完的活要做:孩子们会被安排去捡拾掉落的麦穗;大人们除了帮邻居打麦场外,还要点种玉米,播种大豆、谷子等;春棉花也长大了,需要打农药、打花杈;所有的地都需要浇灌了,如果浇地的户多,就要排队,排到晚上就是晚上。我肩膀上的伤痕还没有消去,又要套上绳子,帮父亲拉耧播种。

很多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我拿着手电筒,从家里出发,沿着村边的小路,听着让我浮想联翩的猫头鹰或者其它鸟的叫声,我大声唱着走调的歌给自己壮着胆子,去不太远的地里帮父母浇地。胆量就这样锻炼出来了,以至于后来,我是不怕走夜路的,也不再害怕夜鸟的叫声。

打麦场是件大事!如果谁家打麦场遇到坏天气,会觉得晦气一个月。记忆中,我家打麦场从没有遇到阴雨天气。等轮到自己用麦场了,又是好天气,对父母来说,那就是当时一大喜事。这时邻居们会来帮忙,孩子们也要参与,把麦捆子解开均匀散在麦场上,让小麦充分享受阳光。晒三两个小时后,用别人的拖拉机,带个石头磙子碾压。这时,大家可以坐在树荫下稍微休息一会儿,谈论今年小麦的成色,说说谁家的小麦收成最好,谁家浇了几水,施了几袋肥料。谁家的小麦打了多少布袋,谁家的小麦产量最高,这在全村都是公开的新闻。那些产量好的家庭的男人,会光荣多半年!随着科技的发展,小麦的产量越来越高,但人们却越来越不在意这些了。

每碾几遍后,大家会用叉挑一挑,翻一下,把麦籽漏到下面,麦杆挑到上面,这叫翻场,然后再碾压,直到把麦秸碾碎。母亲则一刻不得休息,忙着在家做一顿好吃的饭,后来还有几瓶啤酒了,用来感谢来帮忙的乡邻。同时还会准备好香箔和供品,感谢上天的恩赐,这被我们称为祭场。

麦秸清理到一旁了,胜利又进了一步!如果有风了,那就是喜事中的大幸运!扬场好手们该大显身手了,他们顺着风向,用木锹(专门扬场用的工具)不断地把满满一木锹小麦抛向在空中,形成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麦皮随风飘走,麦粒如雨帘般优美地落下。在麦粒落下后的瞬间,扫场的人把一些风吹不走的稍大点的麦秸扫到一边。麦粒堆越来越大,父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不断地估计着今年能收获多少布袋的小麦。然后男女老少齐动手,把麦粒装在早就准备好的布袋里。孩子们这时是最开心的,他们可以帮父母抻布袋口,还可以光着脚在麦场来回跑,或在麦堆旁玩耍。父母都正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不会去责怪他们的。心终于安稳了,终于大获全胜了!半年的期盼,多日的劳累,在此刻都换成了幸福的笑容。他们爽朗地笑着,享受着丰收的喜悦。

逐渐,大型收割机普及了,所有的麦收程序全由一台机器代劳,在地头就把小麦卖掉了。麦收后的播种全部机械化了,浇地也不用排队到半夜了……没有了全家人齐心协力没日没夜抢收小麦的场面,没有了那些连续几日的劳累,但那份劳累之后的幸福感也随之消失了。麦收,总感觉失去了点什么!

但每年到了麦收季节,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麦收场景,想起父母的操劳和笑容,想起父亲的批评!而我那些经历的种种辛劳,又何尝不是我终生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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