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虹光》（9）（中篇小说连载）作者：泓汶
守望梦中的家园
作者 泓汶
（中篇小说连载）
9
不知过了多久，季森突然被一阵喧嚷声吵醒来。睁开眼，他看见父亲跟一群人坐在厦屋里说话。
不捆就不行么？看着叫人不忍心的，何七女人说。
不捆不行，何七说。不捆不得了。你没看见他已经凶了么？
我就说，这么冷的天，你们把他捆在那个冷床上，他怎么受得了？他终究是个活人呀，何七女人又说。
看这人说的，何七不满地看他婆娘：不捆他，村里要出事呢么。
父亲不做声，长长叹了口气。奶奶茫然地看父亲，嘴巴一努一努的。
我说捆是捆，可那绳子太粗了，何七女人说。你们把他缚住，不让他跑就行了么。可你们把绳子都勒到他肉里去了。
头发长，见识短，何七说女人。他力气大得像牛一样，你能缚住？就是那条粗绳，还怕他会挣断呢。
这会儿他还喊叫么？奶奶问。
还喊叫呢，何七女人说。他把声音都吼哑了，眼珠子红得像要吃人。我说爷呀，他好着的时候，性情象绵羊一样，昨就变成这样子了？
他怎么跟绵羊一样？绵羊能做出这种事？何七看女人一眼。
季森蜷在被窝里，睁大眼睛看他们。他脑子里出现何麦给捆在一张木板床上的样子。他的手、胳膊和腿脚，都被捆缚得紧紧的，绳子在他的肌肉上勒出一道一道的青印。何麦睁着红红的眼珠子，大声吼叫，牙齿咬得格格响。可是，他的反抗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老儿娘，人活世上，罪咋这么大呀！奶奶叹息说。
我说也怪三家，何七女人说。你就到他跟前去一下，让他见见你，他就把这一口气断了，也就不受这份罪了。可她就是不听。她这人心咋这么硬呀？
不是她的心硬，奶奶说。她有她的难处，她还要活人呢么。
他心里有火，父亲说。他是给那股邪火烧得迷了本性。这种事情经常会让人迷失本性呢。
也许他是被鬼魂缠住了，奶奶说。就得给他烧一烧，把那个冤孽送走。
娘家我四娘说，要知道是哪个鬼缠了人，就拿一双筷子，在凉水碗里一蘸，夹住他十个指头，就能拷问出鬼的姓名来，何七女人说。我娘家对门的三婆，那年把她大嫂缠住了。村里人就用筷子蘸了凉水，夹住她的十指。夹得鬼魂吱吱地叫唤，后来就把姓名招出来了。
也有说用桃条打的，奶奶说。那年，东头三佛把老周家一镢头砸到井里去，自己也钻了井。后来捞上来，没死，也就凶了。当时就给他身上盖个簸箕，用桃条蘸着凉水，在簸箕上打着拷问呢。
桃条能逼邪，何七说。
季森悄悄地听他们说。他觉得头发在头皮上动起来，头皮麻酥酥的。他以前没从听过这么多鬼魂的事。
这时，老榆门掀开了，光棍邓兴走进来。他手里提着一条黑不溜秋毛绒绒的东西，呲着牙笑。季森看见他笑得很难看。
你提的啥呀，何七女人问。
好东西，邓兴说，你们婆娘爱的东西。
一条驴腿，何七说。在哪里弄的这东西？
你把人能脏死，何七女人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嫌脏？你们婆娘家把世上最脏的东西都给嘴里噙呢。
你就不是个好人！何七女人脸有些红了：你不是个好人！
要这东西弄啥？父亲问。
十叔说要用，邓兴说。他给何七要旱烟末子。
要用这来打他么？何七女人又问。
要蘸上凉水，邓兴说。十叔说，用这驱邪顶用。
男人们都不做声了。季森看见邓兴把那条黑不溜秋的半截驴腿靠在磨台下边。驴腿毛绒绒的，黑毛上粘着褐色斑点，象干了的血迹，看着叫人恶心。
唉，老儿娘，人的罪孽太重了，奶奶叹息说。
我听着肉都颤呢，何七女人说。你们男人心肠就那么硬，那么毒。
十叔说，叫你俩都过去。老七，你再捎上一桶水，邓兴说。
我不给，何七女人说，脸胀得很红。我嫌你把那脏东西给我桶里塞呢。
你们那桶就是塞驴腿的，邓兴龇着牙说。你说不塞驴腿，要你那桶有啥用？
我说你就不是个好东西，何七女人红着脸，骂邓兴。你拾个土块擦你那屎嘴去。
邓兴呲着牙笑。邓兴一点也不生气。何七也不生气，只是笑。季森恨恨地看邓兴。
邓兴是条狗，季森心里想。
叫过去就过去，父亲说。我已经熬得牙都痛了。
你不去，何七女人对何七说：去了你也去作践他。
何七把烟锅在地上磕了磕：十叔叫去呢，不去不行。
过，咱们都过去，父亲闷闷地说。
何七女人狠狠地瞪男人：你去了，少动手！
何七笑笑说：我不动手。
去了给你十叔说：他已经遭了报应了，甭作践他了，奶奶对父亲说。
父亲闷闷地说噢。
然后他们拉开门，往外走。邓兴手里提着那条黑糊糊、毛绒绒的驴腿。季森感到，他们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可他们必须去。
何七女人说：五婆，我也过去。
何七女人就走了。奶奶下了炕，叹着气，把油灯端到香桌那儿去。
婆，他们要拿驴腿打何麦么？季森问。
你还没睡？奶奶生气地说。你不睡，何麦一会儿来，就把你吃了。
季森脱了衣服，放在被子上。煤油灯光晕黄黄的，照着他又黑又瘦的光身子。他的锁骨、胸骨和一排排肋骨，很清楚地凸显出来。他很快钻进被窝里，脑子里开始想象他们怎样抡着驴腿打何麦。他想，干这种恶事的一定会是光棍邓兴。他干这种事一定很高兴，还会呲着牙恶毒地笑。邓兴是条狗，他心里想。
后来，他脑子里有些迷糊了。一会儿，他恍惚看见了何麦。何麦被很粗的麻绳捆在木板床上，嚎叫着，挣扎着。邓兴抡着水淋淋的驴腿揍何麦。驴腿击打在何麦赤裸的胸膛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水点向周围溅去。邓兴每揍一下，何麦就发出长长的一声嚎叫。何麦果然凶了，他的脸孔一团模糊，身上黑乎乎的，头发上粘着血珠。就在他挨揍的时候，他还不时高声叫喊。他在叫喊房子里那个女人。但是那女人不出来。她躲在房子里，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不断哭泣呻吟……光棍邓兴继续殴打何麦。何麦不断嗥叫。他的嘴巴上吐出血沫，喉结一上一下地掀动，鼻孔里喘着粗气，象一头快要断气的骡子。父亲，何七，冯会长，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围在周围看。他们的脸上都露出痛苦的神情。冯会长一边看，一边嘴里喃喃地说什么。这时，房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听着何麦的嚎叫声，就把脑袋向墙上突然撞去，发出长长的痛苦的锐叫……她乌黑的头发遮住了惨白的脸，像个可怕的女鬼……
（未完待续）
01
作者简介
泓汶：原名卢敏，陕西人。1984年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围墙与焦虑》、《午夜月光》、《弃园》、《黑夜凝望火柱》、《虹光》、《荒沟》、《水莲》、《寒雾》、《毛拉湖》、《白净雪原》、《新月》等四十余篇，在《延河》、《北方文学》、《新大陆》等文学期刊发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黑夜凝望火柱》。著名评论家胡平先生、阎纲先生、李星先生，对泓汶小说均给予高度肯定赞赏。
作者微信公众号：gh_44a40df16cd6 微信号：slm6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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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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