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宫山消失了
原文载新浪石声的博客《东岳宫山》2012-07-19 略作修改,叙述时间调整为现在时。图片除注明拍摄时间外,大都为王文洪、阿能先生提供。绘画选自《大清帝国城市印象——19世纪英国铜版画》中的“西方人眼中的舟山”
关山(后叫东岳宫山)及山下的一条河流 (英)威廉·亚历山大(素描写生1793年)见《大清帝国城市印象》(十九世纪英国铜版画)。
东岳宫山,居于定海沿港路正中,山虽不高,却在定海城非常醒目,我的老家和平路16号就在东岳宫山下二三百米远的一座破败的院子里。在我25岁以前,每天走出院子就能看见它。这是一座高不足百米的孤山,靠港务码头一侧,在没有连岛大桥的当年,恍如是进入定海城的一堵照壁。东岳山是定海城,也是定海港的地标。
现在,定海人很难再看到它的身影,各种官方出版的大小定海地图上没有它的地名,你搜索百度导航,没有它的位置;你打开卫星地形图,也发现不了它的身影。就如定海城中有着文化瑰宝之称的鳌山遭劫的命运一样,东岳山也消失了。
东岳宫山又叫东岳山,原名“关山”,恍如一山把关,万夫莫开的意思,史称“东南第一关”;一百八十一年前,英国人提着来福枪,正是从东岳山第一次爬上中国土地。而死于这场战争的第一个朝廷命官,县长姚怀祥正是听到东岳山炮台失守,自沉梵宫池。
定海城陷落是对“关山”之名的羞辱,为了挽回脸面,在英国人撤兵后不久,政府重修了山顶上在北宋时期始建的东岳宫,祭祀道教中的东岳大帝,来保佑定海人的福祉。于是晨钟暮鼓,往拜不绝。“关山”也就改名为“东岳山” ,如此得名,以洗掉耻辱的历史。在民间习惯叫“东岳宫山”,于是晨钟暮鼓,各路乡绅和百姓往拜不绝。
山崖上的摩崖石刻“海邦灵岳”
到了民国年间,拜访者更甚,山崖上有了摩崖石刻,“万山罗拜” “海邦灵岳”显示着文人墨客对定海港中独立于群的这座孤山的敬拜。于是,东岳宫山成了定海节日庙会的胜地。接着,又改朝换代,红色政权要扫除封建迷信,赶跑了东岳宫的道士,宫殿成了山顶驻守部队的用房和宿舍。东岳山也改名叫“东风山”,以示东风压倒西风。
我登上这座山是在文革时期,到了罢课闹革命的岁月,孩提时的我常约上邻居伙伴和同学去“东风山”玩,山的东则有个十余米深的山洞,常去藏身。南侧靠海的山坡有几座地堡,地堡是日本人修的,布满青苔,漆黑的空间内,透过扇形的枪眼,看得见绿色的岛屿,明亮的海水以及滑动的船只。
最常去的是北侧山坡,山坡上有个沙袋筑成的据点,据点里有一挺12.7机枪,机口直指东北方向。看守的武装人员说,子弹能打到5公里远的东湾。这样居高临下的工事,只在舟山旅馆屋顶上见过。我曾要他打几发看看。他就朝着叫“老保派”的另一造反派盘踞的东湾方向,一扣扳机,一梭子下去,枪声震天。吓得我缩起头,捂住耳朵。
当年日本军队在山上的地堡
有一天,守卫定海城关的造反派受伟大领袖横渡长江影响,也要武装横渡定海港以显威风。港口沿岸挤满了观看的人群,我爬上东岳宫山,眺望定海港背着长枪泅渡的造反派们。不幸的消息传来,有人连枪一起沉入途中,再没浮上来。
东岳宫山,它与我整个童年和少年都密不可分。我曾无数次爬上山,山上看得见大海、岛屿、街道和行人。我也在山坡上奔跑,在林子玩耍,放风筝于晨昏,捉迷藏于其中;常乘着夜色,与小伙伴们到山顶的东岳宫院子,看部队放映的露天电影。
在我参加工作后的十九岁那年,同学朱君平给我看了他哥哥朱君汉的一张水墨画,画的就是定海城的东岳宫山,提款是“东岳晨曦”。欢喜之下,临摹了一张,挂在乱石搭起的乡下宿舍墙上。世事沧桑,我临摹的那张画不知到哪里去了,看到的只存于我当年在宿舍留影的墙面背景中。
挂于当年宿舍墙上的临摹作品“东岳晨曦”(1975年 )
“东岳晨曦”勾画出了东岳宫山的特征,斧劈般悬壁占了山体的全部,石条垒成的“之”形石阶直抵山头信号站,信号站是一间白色小房子,房顶一杆风向标,平坦的山顶有座被围墙与大树掩映的东岳庙。当然,画中远方有座像日本富士山的乌龟山,远处有一些船,港口码头还有条只露了一半的815轮船(被我的头遮住),那条舟山最豪华的客轮是跑上海的。上海是舟山人向往的目的地,也曾是我梦牵魂绕的地方。
曾作为定海老城地标的东岳宫山,今天消失了。实际上,东岳宫山在二十四年前被安装上电视塔后,它就消失了。舟山日报为电视塔成功安装大幅报道后不久,我在省政协主办的《联谊报》上发表《一座山的死亡》,写文表示这座电视塔的安装是对东岳宫山的杀戮,东岳宫山已死,为此悲哀。
今天,哪怕你在东岳山下转,也见不到东岳山。你见到的,只能是这样一幅景象:这座高塔以下,延伸至人民路口的山角被轰掉了,代之而起的是公寓楼;沿街的高楼不仅紧挨山体,甚至建到山坡上,山崖边的广告堆叠得与山等高。政府这些举措,完全遮蔽了从市区看山的角度;而巨大的电视铁塔又压在瘦小又面目全毁的山上。东岳宫山成了一座水泥、建筑和广告牌包裹的平台,东岳宫了无影踪。东岳宫山还存在吗?
东岳宫山成了一座水泥、建筑和广告牌包裹的平台(2012年摄)
舟山的媒体默不作声,舟山人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座山,世居的定海人好像也记不得它了。对于媒体的镜头和文字,东岳宫山似乎与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他们的冷漠不仅仅是对于东岳宫山,对于家乡一切事物,我们感受不到温情和色泽,感受不到一个正常人对于家乡那种特殊的感情。许多年前在车载交通台上听到舟山资深媒体人赵晓峰先生的评论,说舟山媒体飞跃似的进步,会听取不同的声音。赵先生是在讲神话故事了。
现在,我在东岳宫山遥遥相对另一座山上,吃力地辨认着这座已不见山影却曾是定海象征的大自然造物。我想,如果我是建设者,我会保留它满山的绿色,会种上美丽的花。在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放上石凳,会有亭子,有花香,有鸟语。人们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领略到这座海岛之城的自然之美。在我的想像中,东岳宫山是定海城区唯一能观赏海港的自然公园,在雷雨洗涤下会变得更洁净,在烈日沐浴中显得更郁葱。
然而,曾是历史与痛苦见证的美丽的东岳宫山,已经消失。
作者发表于 2000年6月24日《联谊报》“一座山的死亡”
以下图片资料按内容所表时间展示。
西方人眼中的舟山,远处为东岳山,当时称关山
鸦片战争在定海港打响,当时英国军队有5艘军舰,3艘武装轮船,31艘运输船到达舟山,攻击定海。英军第一次占领舟山,共8个月(1840年7月一1841年2月)。
1840年7月5日英国“韦斯利尔”号与几艘战舰攻击定海关山(东岳宫山)的画面,作者:达雷尔爵士,时间:184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