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科》塑我编辑观(1)——探究编辑灵魂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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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塑我编辑观(1)——探究编辑灵魂所在
王德友
1986年2月28日,《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发稿了。对于我们《哲学》编辑组的编辑而言,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它标示着我们的一种编辑视野,象征着我们的一种编辑理念,记录着我们的一种编辑体验,蕴涵着我们的一种人生追求,在我们的编辑生涯中树起了一块里程碑,成为我们从事编辑事业的起跑线。值此改革开放30周年,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建社30周年,我特别怀念编辑组为《哲学》卷出炉而奋战的1460个日日夜夜,特别想念《哲学》编辑组的诸位朋友,他们是:谢寿光,毕业于厦门大学哲学系,时年30岁,现为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社长,编审;周五一,毕业于厦门大学哲学系,时年31岁,现为当代中国出版社社长,编审;吴尚之,毕业于武汉大学哲学系,时年28岁,现为新闻出版总署图书司司长;柏小林,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时年24岁,沉稳帅气,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哲学》卷问世后,留学德国;薛亮,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编辑组的惟一女士,文静善良,才貌俱佳,时年30多,《哲学》卷问世后调深圳一家出版社,十多年前已是副编审,之后失去联系。还想念一位老大哥,他是钟国豪,从《红旗》杂志社调来,担任社会科学第一编辑部副主任,负责《哲学》卷的二审工作,不是我们《哲学》编辑组的,但为《哲学》卷的工作花费了很大心血,为人厚道,堪称“忠厚长者”。
探究编辑灵魂所在
那是1981年的11月,我要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报到,同学们纷纷尾随送行。机动三轮开动了,众人的身影、北大的楼群渐渐在视野里淡去。我有些惆怅,好像与燕园这一别,也就是与学术生涯的诀别。人生的十字路口真奇巧,只是这么小小的一拐,可能就会将你的一生引入别种境地,与自己的向往判若云泥。
去出版社,做一个编辑,不是我的志趣。从读研究生的第一天起,我就倾心于学术研究。我的专业是中国哲学史,对“老子”呀、“庄子”呀什么的,很是着迷。毕业后想进研究机关,可是命运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这届研究生,是“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批,各种行辈都有。刚刚大学毕业的,当时称工农兵学员,入校时最年轻的21岁;大学毕业后工作十几年的,入校时最年长的42岁,拖家带口。我毕业时已经37了,进研究机关不是不可能,但要考虑家属入京问题,就少了许多选择余地。1991年,《金色年华》杂志社约我写一篇文章,要我讲讲自己的奋斗史,文章的题目是《命运的最佳曲线》。我认为:“命运,滤去它身上的神秘色彩,原本是客观环境与主观努力合力画出的人生轨迹。‘命运的最佳曲线=勤奋+机遇’”。勤奋出于主观,这是个人可以把握的;机遇出于客观,这是个人不能把握的。二者加在一起,就是一个人的最佳命运曲线。由于客观原因,我的志趣只能压在心底,不很情愿地来到出版社,当了编辑。
向往的是学术,却要去当编辑,那个感受,真是难以言语。一个是学术,一个是编辑,二者的差别,那可大了去了!
差别在哪里?在于前者是“研究”,后者是“辑录”。“研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发现,意味着发明,意味着拓展,意味着推进,总之一句话,意味着“创新”,要把自己嫁出去,做个新人,进入新的境地。“辑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收集,意味着剪辑,意味着加工,意味着整理,总之一句话,意味着“理旧”,要帮别人嫁出去,为了别人出嫁做嫁衣。
这是我当时的理解,可能也是相当一部分编辑对自己职业的理解。
为人一世,谁不愿意自己出嫁,谁愿意只为他人做嫁衣?想到此处,怎能不惆怅,怎能不心凉!
我不满意这种工作,还得做这种工作;不但要做这种工作,还得做好这种工作。摊到谁的头上,这也是很难的,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勉为其难”。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试着先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
心理症结在哪里,在不愿理旧,而愿创新。
编辑工作只能理旧吗?能不能突破它,也去研究,也去开拓,也去创新?
我把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课题进行思索,这样一来,也就把自己摆在了研究者的地位,虽然不是在研究我的中国哲学史,但却是在研究我的本职工作,如果能有一个小小的突破,岂不既能安慰自己,又能推进工作。
我是幸运的,刚进入研究者的角色,便有了一个不小的收获。这不,眼前摆着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摆着什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从它问世起,就没有站在理旧的基点上。
中国原本没有大百科全书,是姜椿芳在对自己晚年工作的思考中产生了编辑《中国大百科全书》的愿望,再经艰苦努力、多方推动,求得中央批准,成立了出版社,做出总体设计,启动了编纂工作。姜椿芳是总编辑,他策划并启动《中国大百科全书》,是在做编辑工作。他所做的编辑工作,在中国,前无古人,不仅是创新,而且是开创。说编辑工作是理旧,在这一事例面前便有了破绽。
《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第一版,是以学科为中心,统一设计,分卷出版。大学科可以出几卷,小学科可以几个学科合一卷。因为各个学科、各个分卷分别包含不同的知识,分别具有不同的特点,所以要完成《全书》工程,不仅全书策划和整体设计是创新,而且每一个学科的策划,每一分卷的设计都须创新,如果千篇一律,就难以准确介绍知识,就难以突出各自特点。
立足于这样的现实,出于这样的认识,我便把“创新”作为自己的研究成果,自觉用“创新”的意识指导《哲学》卷的编撰工作。
我进入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被分配到社会科学第一编辑部,筹备《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哲学》卷。
创新的切入点,我选了两个:一个是宏观;一个是微观。
宏观创新主要指《哲学》卷的整体设计。
我说的“整体设计”,不是指图书的封面和版式设计,而是指整个编辑程序及图书整体样式的设计。封面和版式设计只是整体设计的一部分,即装帧设计;而整体设计包括着流程设计、框架设计、体例设计、装帧设计。
说到整体设计,那是从流程设计开始的。
说到流程设计,也有一个从不自觉到自觉的过程。
当我接手《哲学》卷的筹备工作时,虽然心气很高,但却尚无良策。哲学是个大学科、老学科,如何能在300多万字的篇幅内,用条目的形式,将它清晰地、准确地、结构合理地、繁简适度地表述出来,是一个需要研究的大课题;这个课题不是我一个人能够攻下的,需要动员全国哲学界的众多学者,可是如何才能让他们运作起来,又是一个大难题。我的头有点大了。当务之急是理清头绪,看清方向,确定前面的路子怎么走。
编辑《中国大百科全书》,在中国是第一次,谁都没有经验。虽说一些学科起步较早,但在我进社的时候,除了《天文学》卷已经出版之外,其他学科都在摸索前进。
《天文学》卷的编纂路子我不能走。因为它是为了摸索经验,集中40多人,用1年多的时间编成的。《哲学》卷这边现在就我一个人,即使成立了编辑组,人员也会受到限制,大兵团作战的条件不具备。
其他学科的情况如何?它们虽然尚没成形,但那些老编辑已经摸了两三年,经验和教训总是应该有的。我现在一窍不通,请教请教那些老师,总是会有收获的。
想起求教各位老师的过程,我就有些激动。张遵修老师在编《法学》卷,张智联老师在编《经济学》卷,丁日昕老师在编《世界经济》卷,赵建山老师在编《科学社会主义》卷。他们分别是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北京大学、同济大学、辅仁大学的高才生,不但学问高深,工作严谨,而且虚心热情,真挚坦诚,特别是对我这样的后辈,更是慈爱有加,倾囊相授。自己学科的编辑工作是怎么起步的、分了几个阶段、现在进展到了什么程度、遇到过什么困难、怎么解决的、与作者相处出现过什么问题、需要注意什么事项,等等,等等,讲得很细,好像在扶着我,帮我学走路。我觉得,他们对年轻人,毫无防线,毫无芥蒂,满怀的却是寄托和厚望,惟恐你学不到东西,走不到他们的前面去。《哲学》卷的编辑进度,后来是比他们快,但说到底,不是我有高招,而是他们为我提供了宝贵经验。我不过是将这些经验分解和重组了一下,用到了《哲学》卷。没有他们的指导,也就没有《哲学》卷的速度。想到这一层,我对这些老师便充满了敬意。
各个学科卷的经验真不少,教训也不少,我把它们归纳了一下,发现有一条是从编辑工作起始就要注意的,那就是要十分讲究“严谨有序”。就拿《哲学》卷来说吧,需做的工作有上百项,社外的作者有300多,整卷的规模是350多万字,撰写的稿件有2400份,要配的图片有上千幅,如果没有好章法,工作程序不协调,就要打乱仗。补漏、返工、白做,事倍功半。这样的教训在其他学科已不少。要知道,重做比新做更因难,等于是在处理夹生饭。进一步说,事倍功半还算小事,弄不好稿件内容还会出错。《中国大百科全书》不是一般的书,那是典,它代表一种权威,人们要查它,以它的解释为标准。标准知识出了错,那危害可就大了。而严谨有序,对保障内容的准确至关重要。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安排得科学合理,才可少出错或不出错。比如,核实资料应该在前,编辑加工应该在后。如果颠倒了,就会出纰缪。就拿人物条目来说,不少哲学家的哲学思想与他们的生活环境、人生遭遇有联系,背景材料不核实就进行编辑加工,稿件已经成形才核资料,一旦发现背景材料不确切,那麻烦可就大了。因为不是改改材料就能解决问题的,还需要重新审视哲学思想;因为不是动一个条目就能解决问题的,凡是涉及这位哲学家的条目都得动。究竟哪些条目涉及这位哲学家?若大一卷书,真不好说,一旦漏改,就成纰缪。有鉴于此,在我的头脑里产生了一种想法:需要设计一个合理的、协调的编辑流程,让编辑工作像火车在轨道上运行一样,有条不紊。
需要归需要,却是很难做到。我苦思冥想了不少时光,设计来设计去,总是一无所成,问题在于找不到一种理想的设计方法。说也真巧,正愁没法做这瓷器活,就有人送来了金刚钻。那不,出版社请来一位高人,讲授系统工程论。
来人是钱学森的助手,参与过系统工程学的研发,很受国家器重。他从最简单的角度着眼,向编辑们介绍了系统工程的设计方法。不知别人是什么心情,对我来说,真如雪中送炭。我竖着耳朵听,低着脑袋想,真神了,他好像是专门来指点我的,句句都说在我的需求上。
听课之后,我花了半个月时间,仿照系统工程论的方法,画了一幅《哲学卷协调计划图》。此图将《哲学》卷的全部编辑工作划分成了126个工作事项,给每个事项预估出所需时间、所需人员,按照每个事项之间的相互关系把它们排列组合起来,构成了一个事项协调、时间顺畅、人员调配环环相扣的工作流程。按照此图,该学科先后需要投入6名编辑,1982年的2月起动,1986年的2月28日发搞。
这个进度,现在看起来并不理想,但在我国从未编辑过这种工具书的当时,却是难以想象的快速了。总编室曾根据各个学科编辑组的工作进度做过一个估计,完成150万字的一卷书,需要220个工作月。而此图显示,《哲学》两卷书、350多万字,只需要178个工作月。所用时间是所估时间的三分之一。
图画完了,我好像经历了从头到尾的编辑全过程。虽说那是纸上谈兵,却令人具有“胸中自有百万兵”的豪情。
不知谁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负责全社编辑业务的副总编辑闫明复,他很重视,让总编室复制、复印并分发到各个编辑组,还特制了一幅一米多高、八九米长的大图,挂在大厅,供人观赏。
此图一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出现了种种的议论。有的表示赞赏,说真不错,不容易;有的表示疑惑,说不明白,看不懂;有的不屑一顾,说“纯粹是个乌托邦,年轻人的妄想”。
不管别人怎么说,它对于我很宝贵。社外学者的调动,分支学科的协调,社内编辑的配合,全部稿件的流转,编辑组是指挥中心。有了它我便有了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在4年的实践中,我基本上是按照它运筹的,虽然个别事项做过调整,虽然社里没能按时配齐编辑人员,《哲学》卷还是于1986年2月28日如期发稿了。
说到框架设计,那可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因为它涉及哲学的学科体系。哲学本来是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学科,两千多年来,每一位哲学家都在创造哲学体系,凡是哲学大家,都认为自己的体系最得体,最合理,最完整,最系统。我们进行框架设计,不能不回避体系问题,不然的话,就会陷到学术争论之中,无休无止,难以善终;可是不管怎么回避,都回避不了哲学的各个分支、各种学说、各个流派、各种人物、各种思想、各种概念之间的联系,说到底,还是要拿出一个我们不称其为体系的体系。
又要回避争论,又要拿出体系。怎么办?我的搭档是谢寿光,有事便找他商量。他说:我们先让各分支学科的专家去设计,说是“框架”,不是“体系”;大的原则有两条,一是能够为编撰提供方便,二是能够反映知识联系。我觉得这是好主意,于是布置了下去。果然,争议不大,几个月后,各分支学科的框架草案便送到了出版社,不过却是五花八门。
1983年3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在北京酒仙桥饭店召开《哲学》卷全体编撰人员大会,旨在商定框架,分配任务,学习体例,熟悉流程,将《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的编撰工作全面推向学术界。
与会人员300多,按照11个分支学科,分为11个大组。大组的核心是编写组。编写组设主编一人、副主编和成员若干人,主编兼大组组长,主持大组讨论。
会议的第一项议程是商讨框架。
框架的第一层次相对好说,先史后论,没用多长时间大家就同意了。第二层次问题也不大,哲学界已从11个方面研究哲学,自然分出了11个分支学科。第三个层次那就难了,每个分支学科的知识架构如何设计,有了意见分歧。一些专家倾向于简化,比如分学派、学说、概念、事件、著作、人物等几个大块。我称这种结构为“块块结构”。它的优点是简单、好编、没有交插,缺点是条目与条目知识内容之间缺乏联系,没有知识内涵。另一些专家倾向于优化,认为既然是百科全书,就应做细,不仅条目释文给人知识,条目框架也应给人知识,让读者翻开目录,就能大概了解一个条目与其他条目之间的关系。比如“孔子”这条,应该摆在“先秦哲学”的“儒家”之下,同时还要统领“《论语》”、“仁”等著作条目和概念条目。看到这样的目录,读者就会明白,孔子生活在先秦时期,属儒家学派,《论语》反映他的哲学思想,“仁”是他使用的核心概念。我称这种结构为“体系结构”。这样设计好是好,可是难度很大,特别是一些概念的归属很难定位,因为概念是公用的,除了个别情况,不归哪个哲学家专有。两种意见,各有所长;相较之下,后者为上。我和谢寿光支持后者,因为它在求精,求新,体现着对读者的责任,蕴涵着编辑创新精神。于是按照“体系结构”的方案向下推。
没想到阻力还挺大,更没想到中国哲学史编写组会力主简化。
我是研究中国哲学史的,在我看来,这个学科历时久长,传承有绪,相对西方哲学史而言,要好设计。你看西方哲学史,那有多乱!光说哲学的中心地带,就换来换去,扰人心绪。先是希腊,后是罗马,中世纪移到英国,启蒙时期又在法国,近代又到德国,加上众多的小国,先说哪个,后说哪个,特别是各个条目的归属关系,颇费斟酌。奇怪的是,西方哲学史编写组没讲困难,倒是中国哲学史编写组不断地说“难呀难”。
我觉得,难是难,但是难和无法做是两回事。既然能做,难也要做下去,因为我们是在编典,尽量从读者的需求着眼。不过要想推进,还真得动动脑筋。一是需要分析难点,解决问题;二是需要理顺心绪,鼓劲打气。
难点在哪里?我和谢寿光做了分析:一是费心,二是费时,三是概念的归属关系难处理。前两者是心绪问题,第三者是实际问题。
按照“体系结构”的方案设计,概念的归属确是一个大问题。哲学是什么?从形式上看,它就是无数概念的堆积。没有概念,就没有哲学,所以《哲学》卷中的概念条目有几百个。事情想做顺,就得有章法,概念条目这么多,要想摆在恰当位置,首要的事情是立章法。有了章法,就有了位置;各就各位,也就可以省力省时了。有鉴于此,我们和专家在一起议定了一些原则。比如归在提出者名下。像“道”这样的概念,是老子提出的,归在老子名下。还如归在建树者名下。像“仁”这样的概念,虽然不是孔子提出的,但在孔子那里具有了特定的内涵,成为孔学的标志,归在孔子名下。再如归在主张学派的名下,像“法”这样的概念,虽然学界都在用,但它代表法家的主张,归在法家名下。如此等等,定了六七条,形成文字,以便遵从。这些章法,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难题,但却可以解决大多数难题,剩下的零星概念,变通一下,也就有了自己的位置。
心绪问题怎么解决?实际问题解决了,心绪问题也就解决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些,只需调理一下,就能顺过来。我们采取的是“激励”法。先到西方哲学史编写组去鼓动,请他们选一小部分内容先做个样子,相当于我们的样板田,再请他们到主编碰头会上介绍经验。他们做得很好,不但拿出了相当不错的样板,还在会上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对学科内容熟悉,不过是归并一下而已!”这句话多多少少有些刺人。谁愿承认自己对本学科内容不熟悉?中国哲学史的常务副主编听后笑了,忙说:“可以!可以!原则有了,经验也有了,我们会编出来的。”两个哲学史是重头戏,他们都可以,其他人也就没有什么说的了。就这样,经过专家们的一段努力,一个比较理想的框架也就出来了。《哲学》卷出版后,这个框架以《条目分类目录》的形式列在了正文前头。
2008年的四五月份,一位读者通过间接的方式询问:《哲学》卷的《条目分类目录》为什么与其他各卷不一样;每一页中都有一些空行,是否具有特殊意义。真是问到了点子上。就整体而言,它是以史带论,先史后论;就史而言,它是断代下面分学派,学派下面含人物,人物下面含学说、著作和概念;每逢并列的内容,为了避免内容混淆,便用空行隔开。可以说,它在一定意义上体现了哲学学科的知识体系。
说到体例设计,《哲学》编辑组也下了工夫。虽说《中国大百科全书》整体上有体例设计,但运用到《哲学》卷,还是需要细化。所以《哲学》编辑组制订了《〈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编写细则》,就撰稿、审稿、配图的各道程序、各个方面的有关事项,都做出了详细规定。为了将体例贯彻到实际的编辑工作中去,还拟定了《〈哲学〉卷各编写组集体审稿注意事项》、《〈哲学〉卷综合编写组文稿加工注意事项》、《〈哲学〉编辑组文稿加工注意事项》、《〈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资料核实工作注意事项》、《〈哲学〉卷条头外文索引工作意见》。它们对《哲学》卷的质量起到了一定的保障作用。
说到装帧设计,主要是美术编辑们花费了心血。《哲学》卷的美术编辑是郜宗远,后来他曾任过中国美术出版总社的社长。他有两位助手,一位是陈林,一位是李建新。他们在美术编辑和美术编务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这里需要提到的是,《哲学》卷的装帧设计是与框架设计同时起步的。美术编辑参加了1983年召开的《哲学》卷全体编撰人员大会,听取了学界专家的意见,与《哲学》编辑组一起,拟就了配图计划,并将它归并到框架体系之中。这与文稿加工完成之后再做装帧设计的做法完全不同。2007年,我在起草《图书编辑规程》时,将装帧设计归入了“整体设计”,并要求在一个选题正式立项之后,与图书的其他设计同步进行。2008年1月中国编辑学会召开了“编辑规律、编辑规程和编辑理论”研讨会,会上我谈了这个要求的原委,著名的装帧设计专家吕敬人先生极为认同。会议结束时,他专门找我谈及于此,这也是他多年从事设计研究的新见解。
《哲学》卷编辑工作的微观创新,主要指稿件的结构设计。我所说的稿件结构设计,涉及稿件的类别和各类稿件的内容、层次、要点。这在《哲学》编辑组拟定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编写细则》中做了细致规定。规定的主旨,是要使稿件符合《中国大百科全书》的性质。
《中国大百科全书》是综合性的百科全书,它以条目的形式,简明、准确地向读者介绍古今中外的各种知识,既要方便读者查找检索,又要方便读者系统阅读,对象是高中以上的非专业读者。编撰《哲学》卷,不仅框架设计要顾及于此,而且稿件结构设计也须顾及于此。但是想要作者全都站在这个角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我们有了文字约定,虽然我们做过解释说明,但是想让他们写出符合要求的稿件,仍须一个与他们不断磨合的过程。常常是通过审稿,就具体稿件进行讨论,修改几次,才能将稿件的结构设计融合在他们撰写的稿件中。就连国学大师张岱年先生也不例外。
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指导我们的是一个导师小组,组长是张先生。有一次和张先生聊天,聊到了一些学者的治学特点,张先生说:“我和冯先生(冯友兰)写东西,基本上是下笔就写,不用修改,即成文章。不过冯先生写的很有文采,而我只能做到平铺直叙,理顺文通。”可是没有想到,后来为《中国大百科全书》写条目,张先生还是打破了以往的惯例。
张先生撰写“中国哲学史”这一条。稿件交到出版社,我一看便为难了。稿子从先秦写起,孔、孟、老、庄,墨、惠、荀、韩,一直写到孙中山。一万五千多字,大有飘若行云,势如流水,时舒时疾,逶迤千里的文气。真是一篇好文章,可惜就是不好用。为什么?因为不合“百科”需求。“百科”需求什么?需求检索。不仅全书要提供检索路径,长条目也要提供检索路径。一篇一万五千字的文章,既可让读者系统读下去,又可让读者快捷地提出自己需要的东西。比如我就要了解先秦这一段:它有多少学派?各派的特色是什么?代表人物是谁?代表作品是什么?这个断代的哲学特点是什么?它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如何?如此等等。而文章却以人物为主线,顺着时间写下去,以上问题皆都潜匿,要想得知,尚需长思。作为“百科”的条目,尚不到位。
怎么办?要知道,张先生可是我的导师,又有下笔即成、勿需修改的自识。要让修改,怎么开口!当然,要说抬抬手,也可以过去。一个国学大师写的东西,谁去挑三拣四?且不说文章如此流畅,如此精彩!可是我的心里过不去。为什么?因为《哲学》卷要代表中国哲学界的水平,当然也要代表编辑的水平。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它是典,来不得一丝苟且,来不得一点通融,否则的话,就对不起读者,对不起后人,当然也对不起自己。我三思又三思,还是把问题提到了编写组。
大师毕竟是大师,不仅满腹学问,而且胸怀大度,特别是对他的晚辈,更是这样。虽然经过一番讨论,虽然还有一段插曲,张先生还是按照“百科”的需求做了修改,而且还修改了两次,第三稿才收入《哲学》卷,这就是书中的那个样子。
《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编辑经历使我体会到:编辑工作不能完全摆脱理旧,但却不局限于理旧,那要看你怎么做,按照什么标准做;编辑工作可以创新,而且必须创新,创新是编辑工作的灵魂,没有创新,说明你还没有进入编辑的角色,你的编辑工作还没有到位。
“理旧”指什么?指审读审订、整理处理已有作品;“创新”指什么,指赋予作品新的内涵、新的品位、新的功用、新的价值。说编辑工作不能完全摆脱理旧,是因为编辑工作需要原料,没有原料你就没的可编,没的可辑;说编辑工作的灵魂是创新,是因为创新是编辑工作的初衷、编辑工作的主旨、编辑工作的产生根由、编辑工作的存在价值。
我从事了二十多年编辑工作,也思考了二十多年编辑工作的价值,为上面的体会找到了历史依据和理论依据。
在人类的历史上,原本不存在编辑工作,后来产生了。为什么会产生?因为需要。需要什么?需要已有作品绽出新的光彩。绽不出新的光彩,编辑工作就白费了;绽出了新的光彩,编辑工作就成功了。
在中国,现存最早的编辑作品大概是《易经》,成书时间大约在周代。因为成于周代、主要反映事物的变易,所以人们称其为《周易》。后人以其为经典,所以又有了《易经》之名。
《易经》原本是算卦书,由六十四个卦象组成。每个卦象都由“—”、“--”两种符号或其中的一种符号六层叠摞而成。“—”和“--”称作“爻”;一个卦象六个爻,从下往上数,分别称作“初”、“二”、“三”、“四”、“五”、“上”。每个爻都配有文字说明,称作“爻辞”。算卦时,碰上哪个爻就由那个爻的位置和爻辞表明吉凶。每个爻的爻辞都是此前古人算卦后验证算卦的记录,原本是零散的,经《易经》作者的选择、编辑,组成了一个体现人间事理的系统。比如“乾”卦:初爻的爻辞是“潜龙勿用”,意谓处在一卦的最下边,象征龙潜伏于地下,时机不到,不可轻举妄动;二爻的爻辞是“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意谓处在一卦的第二层,象征龙出现于田野,恰逢出头时机,利于展现大人物的风采;第三爻的爻辞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意谓处在一卦的第三层,象征人到中年,正是创业的时候,只要白天兢兢业业,晚上小心谨慎,虽然存在危险,但却没有灾祸;第四爻的爻辞是“或跃在渊,无咎”,意谓处在一卦的第四层,象征人生日久,起起伏伏,也是常事,龙有时候也会跃入渊中,没有大碍;第五爻的爻辞是“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意谓处在一卦的第五层,象征龙飞在天空,正是展示大人物风采的好时机;上爻的爻辞是“亢龙有悔”,意谓处在一卦的最上面,象征龙飞得太高了,将会发生悔恨之事。一个卦的六个爻,层层递进,展示着人生起伏变化的道理,与原先零散的爻辞蕴涵着不同的文化意义。
《易经》的编辑实践告诉我们,“编辑”,“编辑”,就是要在已有文化作品的基础上,编出新思想,辑出新意境。《易经》作为编辑成果体现了这一点,《论语》《孟子》及中国古代诸多编辑作品也都体现了这一点。
可能有人会说:“哈!你弄错了!你说的编辑与现在出版社的编辑根本是两码事。”我说:“有区别,但却不是两码事。”
以往的编辑与现在出版社的编辑区别何在?人们的看法不一样,但归纳起来,主要有两点:其一,前者还不是一种职业,而后者却是一种职业;其二,前者是在重组已有文化作品,后者则主要是在鉴别、选择、优化、推荐他人文化作品。为什么说它们不是两码事?因为它们都在“编”,都在“辑”,主旨都是要向社会奉献新的文化食粮,都具有文化再度创新的性质;它们的区别是在自身发展历史中随着时代的不同而产生的,它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前者是这个人的童年时代,后者是这个人的少年时代。
毋庸讳言,少年时代的两大特点多多少少淡化了编辑工作者的文化创新意识,导出了种种消积的观念或者有失主动的心态。比如,说编辑是“为他人做嫁衣”,“能不改就不改”;比如,言及图书质量,往往注重编校质量,注重不出硬伤,内容质量则放在其后;比如,言及内容质量,视线大多盯在政治导向上,文化内涵是否深厚,社会价值、思想价值、学术价值、科学价值、艺术价值、实用价值、知识积累价值如何,则较少深究。20世纪80年代,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立足于自主策划的编辑活动开始兴起。经过20多年的营造,诸如《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华文化大典》《话说中国》等等自主策划、具有鲜明文化创新标志的图书已经问世;诸如“选题策划”“全程策划”“整体设计”等等饱含文化创新意蕴、体现编辑工作者主观能动作用的观念正在形成。这些事实都在说明,编辑工作者们的文化创新意识正在苏醒,编辑工作经过少年时代的灵魂迷失,开始进入灵魂回归的成熟时代。
作者简介
王德有,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编审。曾任中国编辑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2002年获第四届全国百佳出版工作者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贡献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