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过父亲三十年

在农村，狗是主人忠实的伴侣。白天，无论主人走到哪里，它都会跟到哪里；晚上，主人睡觉后，它就在屋檐下找个地方躺下，只要周围稍有一点动静，它就会狂吠，不准陌生人靠近主人家。

父亲喜欢养狗，特别疼爱狗。记得他从外婆家把那只小白狗带回家时，他特别兴奋，取名“小白”，还专门给小白狗买了一副铃铛，小白狗开始戴上铃铛，很不习惯，就在屋里东窜西跳，父亲看着它可爱的样子，脸上露出笑容。每次吃饭时，父亲就会分一些饭菜给小白狗吃。那时候，农村家庭里缺衣少食是普遍现象，母亲见父亲自己舍不得吃，还把饭菜分给小白狗吃，常常责骂父亲：“你把狗当成你的儿子了，你干脆莫吃，全拿给狗吃算了……”父亲听后，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小时候，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我只知道他是一位屠夫，每当寒冬腊月，他就会到院子里来杀年猪。有一天，中午时分，他来到我们家，不怀好意地对父亲说：“老哥，你家那只狗老了，让我拉去杀了吃狗肉吧。”父亲一听，脸沉下去，连忙说：“不行，不行，我就让它老死算了。”母亲坐在一旁，对父亲说：“反正那只狗也老了，你看它已走不动了，你就让他拉去吧。”为了此事，父亲和母亲争吵了几句。最后，父亲拗不过母亲和屠夫，一气之下，解下狗脖子的铃铛，生气地对母亲和屠夫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处理……”说罢，拿着狗铃铛走进了里屋。

下午，我从山坡上赶着羊回到家，再也没有见到那只白狗了。听母亲说，当天下午，趁父亲上山干活去了，屠夫把白狗拉到河边杀了。第二天，父亲像往常一样，准备给白狗喂食时，他将饭菜倒在狗槽里，才发现狗已不在了。那时候，我还小，我只看见父亲神色凝重，很少说话。后来，我趁父母上山干活去了，便跑到里屋去偷吃花生，，看见那副狗铃铛被父亲高高地挂在墙上。从此，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狗了。

龚春和我是邻居，我们同岁，经常一起玩耍。有一天，我跑到他家去玩，看到他在玩一把漂亮的小锁，我拿在手中把玩很久，他见我玩得着迷，说：“你家有不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呢，我们换着玩吧。”我灵机一动，说：“有一副铃铛，想不想玩？”他说：“好，你回家去偷来，我们互换着玩，怎么样？”于是，我趁父母不在家时，悄悄地把那副狗铃铛偷去换了一把小锁。

我把那副狗铃铛偷去换了锁之后，一直担心父亲会发现，所以，我手中的那把小锁只好藏在屋子的角落里，每当想把玩时，就把它拿到很远的地方去玩，根本不敢在大人面前把玩。如果被大人发现了，一旦追问起来，我肯定会原形毕露。那段日子，我像做贼一样心虚，生怕父亲提及那副狗铃铛的事儿。

也许是父亲不愿意想起那只狗的伤心事，也许是农活太忙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父亲一直没有发现那副狗铃铛不见了。很多年后，父亲突然问母亲：“墙上挂的那副狗铃铛去哪儿了？”母亲一脸疑惑，说：“我咋晓得你放的东西去哪了？”当时，我只好装着不知道，害怕父亲严厉的眼神，什么也没有说。

渐渐地，父亲老了，我长大了，父亲似乎忘记了那副狗铃铛，但我一直记得它。曾有几次我想当面对父亲说起这件事情，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如今，这件事过去了三十年了，不知什么原因，父亲终于想起来了。他生病期间，我陪护着，我们聊起我们家当年养狗的事儿，他终于回忆起那副狗铃铛，躺在病床上，说：“我一直怀疑是哪个偷了那副狗铃铛。”当父亲说出这句话时，我多么想对父亲说：“爸啊，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把你心爱的东西偷去换了一把小锁。”可是，我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我害怕父亲伤心，他曾教育我：不能偷东西，不能撒谎。想到这些，我只好对父亲说：“过去这么多年了，一副狗铃铛值多少钱嘛，管它的……”事实上，我深知，那副狗铃铛在父亲心中是无价之宝。

父亲病情越来越严重，我不想做一个不孝之子。我想，我应该勇敢地承认当年犯下的错误，于是，我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爸爸，那副狗铃铛是我小时候偷去换了锁的……”父亲听到后，平静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我心中一直有个结……”我知道，知子莫如父，其实，他早就知道那副狗铃铛是我偷了的，所谓的“结”不过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不愿在我面前点破而己。

后来，父亲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常常忆起那副狗铃铛，耳边时常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那副狗铃铛，我瞒过父亲整整三十年，这三十年，于我，将是一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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