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秘地

我最骗不了人的,是改换不掉的宜川口音。有时借酒助兴给满桌的朋友唱支歌,人家就说宜川味。虽然对演技评价有影响,但能让人籍此判断出是宜川人,还是挺高兴的。怎能忘记,凤翅山,七郎山,石沟坪,十里坪,五里坪,范湾,党湾,虎头山,古土,仕望河等等,这些地名像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娘在那,家就在那儿。因为有我们老娘在哪里度过的光阴,有童年的记忆渗透在空气中,家就存在,永不飘散。前几日回村里,我选择了从小就走的一条土路步行回去,虽一路进沟上峁爬塬,荆棘密布,蒿草疯长,身体被圪针扎了几十下,但心里暖和,好像自己又年轻了许多。可是当回到老院子,那种破败,萧条,凋敝令人心酸。二十多年了,人都老了,与人有关的事物也在老。母亲不在了,宜川县就是母亲,宜川县的秋林镇就是母亲,秋林镇的瓦冼村就是母亲,瓦冼村的老窑洞,老院子,老磨盘,老树就是母亲。我以后会经常去看她,因为那是母亲以另外一种形式活着,等待我们回家的音讯。

文出两川,宜川自古文化兴盛,人才济济。宜川中学是我的母校,也是我儿子的母校,感情至深。学校有本文学刊物,儿子任副主编,就约我写个刊首语,可写啥呢?最后写了渐行渐远的青春,还写到我的老师蒋永升,张顺平,这两位后来是我儿子上高中时的副校长。这就让人思考,为什么宜川教育一直出类拔萃,独秀一枝?能留住人才是个前提。还有我上西郊中学时的语文老师丁便玲,秋林中学的袁耀宗,瓦冼小学的宋加强,人品好,朴素,讲课认真,能打动学生,这些恩师令人至今难忘。

前些年回老家,我一般不出大门,就在家呆着陪母亲拉话。她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坑沿上,聊一些往事。那时她已经有病,实在疼了,就抽一支烟,强掩表情,不让我们知道。2009年,亲爱的妈妈离世,从此,我回家的次数减少。即使下了车,还要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上好一会儿,总感觉宜川这座县城缺少了什么,脑后有个洞,吹着疼痛的风。当你想她,你又找不见,这就是阴阳两隔的无奈。

宜川有壶口,名扬天下。黄河两岸岩石林立,草木生长艰难。可是,正是有这条母亲河,才让这里有了非凡的气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在一首诗里,水是神水,它流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神话。那年黄河滩拍电影《黄河大侠》,我搭剧组的车第一次去了壶口。后来看到这个电影热播,觉得自己是见证者之一,甚是自豪。那年延安文艺杯全国文学大奖赛,我写了一首《与黄河对话》,拿到了二等奖,在壶口观瀑舫大酒店举行了隆重的颁奖典礼,认识了全国很多诗友,这一事件的影响将陪伴终生。

填表时,最喜欢的一栏是"籍贯",当我填上陕西宜川,心情总要回旋好几天。然而物是人非,岁月荏苒,流逝的东西会越来越多。有时走在街上像个外地旅游的,谁也不认识谁,心中不免悲凉。到了村里,上点年纪的人还认识,八零,九零后基本陌生。我在村里算辈份大的,可是你总不能冒然对后生们说我是你叔叔,爷爷,老爷,这样弄不好还会招打。少小离家老大回啊,时间改变了你和你周围的一切,你必须面对和接受。

我是个不成气的人,从小干农活不行,没苦水。父亲有次曾经一边扶犁,一边埋怨,说你啥也不会,会饿死的。后来,侥幸没饿死,但也活的水平一般。当官不爱,生意不懂,打架没胆,有时自卑到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还好,能写点诗,满足一下虚荣。有人尊重,大概是把我当成李白杜甫了,这几个古人让诗人涨了面子。诗百无一用,是精神奢侈品,只有真正的诗人,才能从中悟出些什么。

过年过节,回宜川的机会多些。尤其清明,在上坟的队伍中能见到好多外地赶回来的熟人和朋友,他们拖家带口,风尘赴赴,就为向死去的亲人瞌个头,作个揖,奠柱香。风吹草动,鸟雀低飞,在你跪下的那一刻,才明白这块土地多么神圣,你的亲人就住在里面,你将来也要住在里面。唉,可谓人吃黄土一辈子,黄土只吃人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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