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风情录|潘苇：​乌子面

乌子面

潘苇

我娘家和婆家相处得挺好，有一回我妈用乌子面招待我公婆，大家讲谈头讲起来，我婆婆说：“磨乌子粉的乌子，听许多人讲，最好的是新昌大风头村的乌子，阿拉(我们)还特地开车去那边捡，一捡一麻袋，路上要开半个钟头，每年乌子熟了，到那边捡的人蛮牢牢(很多)。” 我高兴得说：“噶巧了，我外婆家就在大风头村呢，我妈的乌子面就是我外婆搓滴。”

农历九月，乌子熟了。记忆中，捡乌子要在天不亮的时候，摸黑跟着外婆起床，出了后门爬一段短坡，就到了茂密的乌子林。乌子树又高又黑，我戴着线球帽，套着无指手套，穿着布暖鞋，跟着外婆捡乌子。外婆自己拿着竹畚箕，给我一个铁畚箕，大风呼呼得刮着，树上的乌子噗噗噗落下来，我就蹲在某一棵树下，捡一颗丢一颗，铁畚箕叮叮咚咚响。我问外婆：“为啥日头(白天)不来捡？” 外婆说：“乌子熟了，别的乡镇老乡要来捡，他们看到本村人在就不好意思捡了。” 原来白天的时候，乌子林里的陌生人都是附近乡镇的老乡啊，他们是来捡乌子滴。

捡完乌子，接下来要准备做乌子面了。把乌子晒干，去壳磨粉，等小寒一过，加水和面，和四五盆面，全部罩上纱布，醒一个晚上。第二天，先烧一锅水，我最喜欢坐在灶头下烧火，在烧尽的灰里喂两根红心番薯。水烧开了，外婆把锅盖头拧下来，留一个小洞，把面搓成条，从小洞挂到开水里面，等一盆面搓完，再把整锅乌子面捞出来，浸到冷水中，刚烧熟的乌子面是肉色滴，晶莹剔透。等面冷了捞出来放到竹篮里头，外婆一面叫我把水倒了，再去井边打一桶水，一面又开始搓乌子面。等全部的面搓熟了，外婆就一个个打电话：“乌子面好吃古来，腊八蒙日(那天)记得归来吃一碗。”

腊八，娘舅阿姨们全家都归来了，外婆家炊烟袅袅，大家拉着家常，也不耽搁分工合作，有的把荠菜洗干净切好，有的把豆腐干、胡萝卜，猪肉切成丁，有的拌着蕨根粉，最后由外婆一一下锅，出锅就是好吃的乌子羮了，红的胡萝卜，绿的荠菜，再加上肉色的乌子面，浮在透明的羹汤中，又好看又好吃。小阿姨讲：“顶顶好吃的就是阿妈烧的乌子面，别的地方是吃不到滴。” 娘舅也讲：“你放心好了，不会少你滴”， 边讲边乘一碗，还不忘调侃小阿姨：“锅里不多啦，快点乘快点乘……” 每每这个时候，我妈这个大姐就要笑着说他们俩：“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那句话怎么讲？有妈在，年纪再大也是阿妈的小孩子嘛！” 这时候的外婆，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她说：“只要你们想吃，什么时候都可以归来，我烧给你们吃！”

结婚后，就很少吃到这样美味的乌子面了，常年住在宁波，只在重要的节假日回一趟娘家，过年的时候才去外婆家。加上外婆的身体越来越矮小，我妈不让她干重活，捡乌子也不行，但外婆还是偷偷去捡，偷偷磨成粉，然后打电话叫我妈去拿，说：“是前头(以前)磨滴，否是今年磨滴，分给小弟小妹们。”

前年冬天，下了好几场雪，外婆没有熬过冬，去世了。我们一起在堂前为外婆守灵，穿着暖鞋烤着火，依然是同样的亲戚们，但吃乌子面时的热闹不再有了。送葬回来的路上，小阿姨絮絮叨叨：“阿妈，这里有个坑，你归来的时候小心脚下，否要被绊倒了……”我妈边哭边念：“阿妈，你前头捡的乌子，我还来不及磨粉，你怎么就去了呀，你叫我给点阿婕，她不会搓乌子面啊……”是啊，外婆，我再也吃不到你烧的乌子面了。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潘苇，曾用名白杨清平，浙江宁波人，文学爱好者，诗歌、散文的学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