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山史静珍//龙门梦魇
感恩相遇 后稷文苑
龙门梦魇
稷山 史静珍
最近,在巜文苑》群里热传一张民国时期河津龙门口的老照片,和国学大师姚奠中老先生画的一组龙门山水画。在欣赏古龙门的美景时,我的心中突然清晰地出现了另外一个画面: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两个中年人手提肩挑跪着在湿滑冰冷的浮桥上经过。茫茫天地间,这两人像只蚂蚁般那么渺小,但在我的心中他们的形象却是那么的高大、伟岸。再次想着这个画面,我的心像被针扎似的疼痛,眼里噙滿了泪水。因为其中有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在那困难的年代,父亲为了让一家老小能吃饱穿暖,每年冬闲时总会和母亲一起做些小生意,挣几个活钱。有年冬天临近过年了,南关有个朋友找父亲商量,想去黄河对岸的邻县贩一趟生姜,趁过年卖个好价钱。我知道后很是期待,因为父亲手里一但有钱,就会给我们买好吃的,母亲会给我做一件漂亮的花花洋布衣服,过年穿上,好在小伙伴面前显摆显摆。
父亲这趟贩姜一走好几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父亲回来时是大雪天,他挑着一担生姜疲惫的回到家中,倒头便睡了。母亲在收拾父亲换下来的衣服时,才看见衣服上巳结了冰。特别是那两条裤褪,缰硬的都能竖起来,像是将士穿的铠甲。而膝盖处棉絮外露,还有斑斑血迹。母亲和奶奶心疼的想去问父亲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才发现父亲此时正发着高烧,并伴有剧烈地咳嗽。她们以为父亲只是风寒感冒,熬了姜汤想让他发发汗。没想到父亲这一病不起,咳嗽、腰腿痛不见好转。医生说父亲的咳嗽是肺结核,腰腿疼是风湿性关节炎。在我的记忆里,这两样病伴随了父亲好多年,折磨的他吃不好,睡不成。特别是到了冬季节,咳嗽一声接着一声,腿疼的行走困难,穿着老羊皮袄裤,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父亲病了,他挑回来的一担生姜变不成钱,母亲带着我到街头去卖。那年月,小商小贩被叫做“资本主义尾巴”,或投机倒把,是不允许的。母亲和我提着蓝子用毛巾盖住,上面只放一小块生姜,到人多的地方来回走动,或低声叫卖,唯恐让工商发现。母亲在化峪集会上就被工商抓了个正着,没收了全部的生姜,还被罚了二十块钱。这二十块钱将父亲的这趟买卖赔了个底儿朝天。更重要的是,父亲从此落下了咳嗽和腰腿疼的病根,花钱无数,终不见好转。那时,家里没有可煎药的炉火,母亲会把抓回来的草药用碾槽碾碎筛出粉末,用蜂蜜和好揉成一个个药丸。奶奶做饭时将药丸放在碗里加入水蒸。奶奶这种蒸药的办法至到今天我都没听说有谁用过。父亲不能干重活了,家里挑水等活计都落在母亲一人身上。母亲有时上地劳动,奶奶就和我去抬水。奶奶怕我吃重压坏身体,把重头放在她那边。因她脚小,走不动路,两人总是不合拍。倔强的我要独自去挑。因力气小,搅不起一桶水,奶奶就和我一起搅。水搅上来了,奶奶要倒出一些,我不让。我挑着一担水肩膀压得生疼,脚下的步子就乱了。不是前边的水桶撞一下,就是后边的撞一下。撞一下水就会洒一点,回到家就剩半桶了,我就生气。
时间过了好久,和父亲一同贩姜的那个朋友来我们家,无意间说起那次过龙门浮桥的经历,问我父亲是不是恐高,父亲摆摆手不让他说。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那位朋友才说,龙门口风高浪急,浮桥摇晃的厉害。去时两人曾在桥前犹豫了很长时间,不敢轻易靠近。当看到有人从上面来回走动时,还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当父亲的脚刚踏上桥面,就被猛烈的摇晃惊吓得慌忙蹲下,两手紧紧地抓住铁索扶手,手脚并用爬着行走。父亲紧闭双眼,不敢看桥下的急流旋涡。他拽住朋友的衣服,默默的跟着走。下了桥,朋友才发现父亲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水。回来时大雪纷飞,茫茫天地间空无一人,真可谓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当两人挑着担子,步履蹒跚地来到浮桥边,抬眼望去,浮桥像是悬在空中的一条白绫,让人望而生畏。真是一分钱逼倒英雄汉。他们想返回等大雪停了再走,身上又没有住店吃饭的盘缠,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往前走。来到桥边,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生姜挑子放在冰上,推着一步一挪的往前走。雪花模糊了他们的双眼,狂疯嚎叫着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像利刃一样无情的在他们的脸上、手上划岀一条条血口子。而浮桥像魔鬼附体般剧烈地晃动着,颠簸着,桥面上的冰雪湿滑的令人站着不行,蹲着不行,不得不跪着像蜗牛似的一步半步的往前挪动,险象环生。一步一叩首,膝盖磨破了,鲜血洒了一路。一百多米的路程,两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下了桥惊魂未定的他们全身缰硬,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了,好半天都站不起来。听了这话,我和母亲已是泪眼汪汪了。父亲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说了句“哪有好挣的钱”。
一直以来,我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总觉得本该如此。周围许多人也很羡慕,觉得父亲精明能干,哪知他背后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血汗,那是一身伤痕,一肚子心酸。
父亲是个血性汉子,坚强果敢,有责任有担当,为了一家老小,从来都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但是,他胆小晕血。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来都不去干杀猪宰羊的事,甚至都不去看一眼。我却不知道父亲还恐高,在龙门浮桥上他经历了怎样的惊吓与痛苦我不得而知,但他却用无以伦比的坚韧和执着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可敬可爱的父亲形象。父爱如山,父爱重于山!每每想来都令我潸然泪下,心生敬畏。
从此,龙门在我的心中成了一个梦魇,挥之不去。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候西铁路建成通车,龙门口耸立起了一座全钢结构的铁路桥。大桥气势恢宏,在当时引起很大轰动,许多人慕名前去观看。一九七八年我有机会去了龙门,目睹了大桥的风采,有种莫名的如释重负的感觉。等我回头鄙夷的瞥了一眼北边不远处的浮桥时,仿佛听见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我心中一惊,愕然了。
后来多次从那里经过,我都有意无意回避浮桥,不敢再多看一眼。
前几年,为了写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想设身处地的感受一下父亲当年的感受,心怀戒惧地专程去了龙门,在浮桥的两端仔细观看了地形地貌,看到了浮桥的庐山真容。
龙门口是个大峡谷,也是黄河在两山夹击下一路咆哮怒吼着迫不及待奔向平原的大岀口。大自然的神来之笔在这儿随手一画,奇迹般地形成了一个瓶颈。此处两岸的距离只有一百多米,浮桥就架设在此。浮桥的两边景色迴异,一边是山石嶙峋,地势险峻,浪高水急,无处不张扬着它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强大和狂傲。难怪大诗人李白到此一游,会发出“黄河西来绝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的惊叹;一边是一马平川,水流平缓。极目远眺,烟波浩渺,望不到边际。回头再看这座浮桥时,顿觉得这样一座简易的浮桥能耸立在此是多么的不易。它像一位忠诚的卫士坚守着关隘要塞,经年累月,栉风沐雨,忠实的履行着秦晋之好的盟约。想到这儿胸中多年的积怨释然了些许。我觉得浮桥已风风光光的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风风雨雨的走过了它的磋砣岁月,像个饱经沧桑、风烛残年的老者,孤独而倔强的站在大风口上凝神沉思,晚境凄凉,让人不忍直视。欣喜的是它的对面不远处不仅有了铁路桥,公路桥,还有了高铁桥,高速公路桥,人们岀行的途经有了很多的选择。
如今的龙门,不管风高浪急,胜似闲庭信步。真乃时也,运也。我不由地感叹,庆幸自己赶上了国运冒盛的好时代。
后
稷
文
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