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菜（小说）

“买-菜，买菜无！老板，买菜么？自家种的菜，又鲜又嫩又脆。买点吧！”夏日清晨，一位头发灰白的阿婆，用锄头挑着两箕畚白菜，绕着各家各户门口叫着。

虽然阿婆的叫卖声不大，但由于是大清早，行人稀少，阿婆的声音在楼栋间回荡，划破了住宅区的清宁。

刚开了小卖部的电动卷闸门的阿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几个哈欠，探头出来看到阿婆挑着菜，一拐一瘸地走着。心里思忖，哪来的老太婆，一大清早就吵死人。当他的眼光落在阿婆脸上，发现阿婆似曾相识，脑里的记忆库飞快地搜索一会，没能想起在哪里见过。

看到门口小桌面上堆着的啤酒瓶和瓜子壳，他再没注意阿婆，走到桌子旁埋头清理桌面的啤酒瓶和瓜子壳。

“嘎-”，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刹车声从不远的路口传来，随即一个男人怒吼着：“眼瞎么？看路啊！阿婆。”

阿刚抬头朝路口望去，一个男人骑的摩托车差点撞到卖菜的阿婆，他放下手上的啤酒瓶，走了过去看个究竟。

阿婆被突如其来擦身而过的摩托车，吓得目瞪口呆，面如土色。挑着菜呆站着。

大约两米左右距离停着一辆摩托车，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怒气冲冲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走到阿婆身边，粗声粗气地问道：“没事吧，阿婆！看车啊，幸好我的车慢，要是快点你就麻烦了。”

阿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定了定神摆着手连声说：“没，没，没事。”

骑摩托的男人发现她没事，语气柔了下来：“阿婆，要看车啊”

阿刚此时也走到阿婆身边，看到阿婆左额的一块小红斑，他一下子记起来了：是同学阿强的母亲。阿强的家在镇郊，高中三年在阿刚家里寄宿，两个人同班又同桌，吃睡上学都一起，两人情同手足。

高考前夕，阿强起床后发现钱包少了五十元，他以为是阿刚拿了问阿刚，阿刚说没拿。但阿强始终坚持认为是阿刚拿了不认。两个人一个坚持说是对方拿了钱，一个坚持说没拿，一怒之下，两个人大吵一架，阿强不再住阿刚家，两位好友分道扬镳，如同陌生人。

高考之后，阿刚名落孙山，回到家里开了小卖部，两年后结婚生子了。

阿强大学毕业后到上海工作，其间很少回来。阿强是独子，本来是要带父母过去上海生活的，但母亲舍不得家里的地，劝了多回，老太太始终不肯放下那些地，阿强只能由得她了。

阿刚认出是阿强母亲，想起阿强冤枉他拿钱的事，扭头往回走。走了几步他停下来了，担心她再次被摩托车碰到，心里不忍，他心里想：“她的菜不多，全买下来，她早点回去吧，免得再发生意外吧。无论怎么样，跟他儿子总算相识一场。”

想到这里，他快步走回到阿强母亲身边：“阿婆，你所有的菜我买了，你拿着钱赶紧回家吧。”阿强母亲听说有人全部买下她的菜，欣喜万分。她把白菜一扎一扎拿起，甩干净菜里的水珠，然后装在一个大塑料袋。

秤了一下，二十多斤菜，阿刚付了钱，嘱咐阿强母亲回去时要注意安全。

提着一大袋白菜回到小卖部，他老婆阿彩看到，满腹疑团：“你怕没菜买？一大早你去哪里弄来这么一大袋菜？”阿刚没说话，低头收拾门口桌面的垃圾。

阿彩跟在他后面追根问底：“你哑了？这菜哪里来的？”阿刚头也不回。嗡声嗡气地说：“捡的。”“捡的？又不见你捡一袋钱？”阿彩半信半疑的，弯腰打开袋子拿起一扎菜看着：“真的是捡的？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叫买菜，难道你……”

阿刚把垃圾放到垃圾桶，看着阿彩说：“真的捡的，等会分一些邻居们。”

过了两天的上午，阿刚去菜市场买菜，看到几个蔬菜摊位老板，正在大声叱喝一个挑着两箕畚白菜的阿婆。阿刚一眼认出，是阿强母亲。

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劝开那几位摊主，对阿强母亲说：“阿婆，你挑着菜跟我来，我买了你的菜。”阿强母亲认出阿刚是前两天买她菜的人，心里大喜，挑着菜跟阿刚走。

秤好菜，阿刚付钱后问阿强母亲：“阿婆，你年纪这么大了，还出来卖菜，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阿强母亲说：“老板，我有一个儿子，在上海工作，老头子去年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阿刚说：“你到底种了多少菜？要不这样，你有菜就挑到昨天的路口，我来买你的菜。”

阿强母亲告诉阿刚，她有半亩的菜地，种了几种菜。听到阿刚这样说，她非常高兴，连说阿刚是好人。就与阿刚约定：每三天就在路口等。

阿彩看着阿刚又提着一大袋青菜回来，大惑不解：“到底怎么回事？又是捡的？”阿刚放下菜，跟阿彩一五一十讲起他和阿强的事。

阿彩听完，点了点说：“刚，你这样做我支持你，但长期这样下去，我们家吃不了这么多菜，再说长期买她的菜，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怎么办？”

阿彩的理解，阿刚心里非常欣慰，他对阿彩说了自己的打算：买下阿强母亲的蔬菜，放在小卖部门口卖，能卖多少就多少，卖不完我们腌着做咸菜。

阿彩点头赞同说，也只能这样了。

就这样，阿刚买了阿强母亲的菜买了两年，拿回小卖部卖，由于阿强母亲的菜又嫩又鲜，几乎每天都能卖完。

时间过得快，一转眼就三个年头。新年过后不久，阿刚和朋友喝酒，半夜里被摩托车撞断了腿，送到医院要留院。

第二天早上，他想起今天是和阿强母亲约定的买菜卖菜时间。阿刚打电话给阿彩，交待她到路口买阿强母亲的菜。

阿刚养伤的日子，阿彩负责去路口买阿强母亲的菜。

到了清明节，阿强回来扫墓。一个朋友生日，请阿强过去吃饭。席间有人说：我的邻居很傻，自己又不是菜贩，但总是隔三两天就买下一个老太太所有的菜。真的让人不理解，连自己的腿被摩托车撞断了，第二天还要打电话叫老婆去买老太婆的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问那个人：“你家在哪里？邻居叫什么名字？”那个人告诉阿强他家在小镇的位置，买菜的人叫阿刚。阿强一听，他的脑袋嗡嗡响，血管里的血沸腾起来，这个人说的位置正是他住了三年的地方，那个阿刚正是他曾经冤枉的好友。

当年阿强不见的五十元，是他夹在一本书上。后来找到了，打算等高考结束跟阿刚道歉。但高考后，阿刚去了海南，阿强想道歉也没有机会。

阿强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很少回来，这道歉一搁多年。

阿强曾经听母亲说过，几年来她的菜都是卖给一个人。

次日清晨，阿强母亲又挑菜去卖，他远远尾随着出去……

母亲在他一个熟悉的住宅小区路口停下来时，他看到多年没见的阿刚。

顿时，阿强鼻子一酸，热泪倾洒……

2020年12月31日，记于小城静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