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学闰:从“宕渠”说开去
一觉醒来,翻看朋友圈,发现刘渠先生对“水过石为宕,水所蓄为渠”的说法“不感冒”。说实话,我在修改《古賨国都·悠然渠县》专题片文本时,也想删除这句“有争议”的话。一看到刘渠先生的发言,惹起了我讨论的兴趣,故有此议。
“水过石为宕,水所蓄为渠”。对“宕渠”,东汉许慎真是这么解释的吗?在《说文解字》中跟宕渠有关的是远古先民賨人,许慎的解释是“賨,南蛮赋也”。我们原先缘于识见不多,是赞同并乐于引用的。随着读书的深入,就不想投“赞成票”了。曾经有好几个渠县本土的文化人对“宕渠”也做出过不同的解释,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宕为山?宕为水?宕为洞穴?渠为山?渠为水?渠为板楯?如果我们从战国时代秦国文字类型为小篆来看,“宕”跟水或没关系,“宕”应理解为洞穴而且是石头类洞穴。百度“宕”字条说: 洞穴;洞屋。古文形体宕,过也。一曰洞屋。从宀,砀省声。(《说文》)按,“宕”字从宀,洞屋当为本训。洞屋者,四围无障蔽之谓。原来,许慎的解释本来就是洞穴或洞屋,哪里是“水过石为宕” 呢?
如果从巴山渠水的语言文字习惯来看,“渠” 肯定跟水有关。但从古代对河的称呼习惯来看,一般不称渠而称水。只有非自然形成由人工开凿的河流才称为“渠”,如郑国渠、灵渠;也有称沟的,如邗沟、鸿沟。为了稳妥起见,百度“渠”字条说:渠是一个汉字,上下结构,部首为木;形声字(从水,榘省声)。本义:水停积处,也指人工开凿的水道。这跟我的识见有些接近,也有“水所蓄为渠”的意味。
或有闻,古代有把将帅称“渠帅”“渠首”的称呼,“渠”或为军队或为兵器。恰好,对“渠”的解释也有兵器之说。已故的渠县文化人邓天柱先生曾在《阙乡文存》里将这一义项延伸至了“板楯”。或有闻,賨人先民被称为“板楯蛮”,“賨人”是秦汉以后才有的族群称谓。一些巴文化学者,往往把“板楯蛮”与“廪君蛮”对举,以此证明“賨人是巴人的一支”。这里姑且不论。其实,“板楯蛮”以“板楯”举,“廪君蛮”因“廪君”举,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说明賨人先民“板楯蛮”的“板楯”是一种独特而厉害的“兵器”。那么,可否说“宕渠”是指“住在山洞里的板楯蛮”呢?山洞是居住形式,如有巢氏之命名。“宕”字小篆或更像山洞,如穴居部落。史载最早的人工建房,也是地穴式或半地穴式,“宕”指洞穴或更正确。
古语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队是国之重器。从战争形式的演变来看,春秋及以远,主要是阵战,就像“双方约起打群架”。后起的成语“冲锋陷阵”,冲锋的目的就是冲垮、冲陷敌军的阵式。这种战斗形式决胜负很快,武王伐纣就在甲子日一天完成。也只有这种阵战,賨人(如果确为巴人一支的话)助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才有可能使殷人“前徒倒戈”。前歌后舞不是“冲锋”,而是“壮声势”的。春秋及以前的战争,都是“讲道义”和“讲士气”并举。我曾经说:“春秋打仗为的是一口气,战国打仗为的是一片地。”讲士气,正有“打退不如吓退”的味道。
春秋晚期,骑战、舟战、野战才逐步出现,称“兵者,诡也”,是说这时才有“诡计”出现,也才有了“兵法”。秦灭六国,用得最多的就是“反间计”。春秋以前,打仗靠力胜。春秋以后才靠谋胜,才凸显出阴谋诡计的重要。从弓箭的发展演变来看,由于铁的出现、冶铁技术的成熟,箭镞才更为有杀伤力,盾牌才成为比铠甲更重要的防身武器。所以,“板楯蛮”可以因“板楯”而得族群之名,而将“渠”(板楯)放在“宕”之后,便成为“宕渠”了。
有些人回答“为什么叫渠县”之问,说因为有“渠江”;回答“为什么叫渠江”,说因为有“渠县”。这样回答,表面上看是对的,但从逻辑上看却错了。因为“渠江”古称“潜水”。《水经注·潜水》:潜水,在宕渠县。所以渠县和渠江不可以互为解释其名之来源。由于学识浅薄,“渠江”何时由“潜水”改名而来,不得而知。经请教刘渠先生,回复是“据《重庆林业志》载,约于北宋时期始称渠江”。至于“水过石为宕,水所蓄为渠”的“宕渠”之解,可信但不可全信,正如“尽信书不如无书”。
“宕渠县”设置于公元前314年,也有说設置于公元前285年。这两种说法哪个更接近历史的真相呢?据我的粗浅认知,说公元前314年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说公元前285年,是因为这一年才设“蜀郡”,就推测这一年才设“巴郡”,而宕渠县隶属于巴郡。事实上,春秋战国之际,通过战争征服了边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一般都是先设县。征服的少数民族地区多了,而且是山水相连、地域相接的,就在县以上设立郡。那时的郡县并不是后来的“郡县制”,郡或县都是纯军事重镇,只驻军不治民。当然,在更早时期,也有在县内设郡的。那个郡,只是士大夫的采邑而已。说这一大段的目的,就是想说明郡设置在县之后,不能因为“公元前285年设蜀郡”,就说宕渠县也设置在那一年。而且,无论《战国策》还是《华阳国志》和《蜀鉴》,都说公元前316年秦国遣司马错、张仪伐蜀,先灭蜀再灭巴,因此,“公元前314年设置宕渠县”当为史实。
公元前314年,处于战国时代的中期,还要经过近百年的时间秦才统一六国。那时或更早,估计“板楯蛮”业已号为“神兵”,所以用“渠”来指称。“宕渠”从国势日强的秦王口中呼出,肯定是因为“板楯”在他心中很有分量。或许是因为“射杀白虎”,已让板楯蛮成为秦王心中最为惧怕的族群,所以要刻石为盟,这也是战国时代最普遍的“生存之道”。强强联合,在于“招呼在先”,各自去“弄”弱国。强弱联合,强者想“抖抖威风”,威服其他弱国,威胁其他强国;而弱国也想“狗仗人势”,寻求“保护伞”。
在秦国灭巴蜀前,板楯蛮己与秦“结盟”。从结盟的原因看,是因为板楯蛮为秦国“解除虎患”。刻石的誓词有“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云云。这是一个“互不侵犯条约”。但“黄龙一双”与“清酒一钟”并不对等,可见其有厚待或敬畏“板楯蛮”的意味。有的人在引用刻石誓词时把“清酒一钟”写成 “清酒一盅”,是有失偏颇的。因为“钟”那时也是计量单位,而且是个较大的计量单位,约等于现在620斤。在远古时代,酒是个稀有品,有余粮才能酿酒,证明 “板楯蛮”居住的区域农业和手工业都十分发达。
或有闻,射杀白虎是一种隐喻,这是史官所谓的“春秋笔法”,如“巴陵”也曾是“射杀巴蛇”而成其地成其名的。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秦国与“板楯蛮”刻石结盟具有战略的考量,其本意“近在于巴蜀,远在于楚国”。不管对否,试言之,请方家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