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李雨生:我想要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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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生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北省、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静海区作协理事,天津铁路文学社社长,《山西作家》责任编辑。著有长篇小说《初恋草原》及散文集五部。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
我想要个姐姐
天津 李雨生
在我刚刚对世界似懂非懂的时候,我看到别人家里都是三男两女的出来进去,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我最羡慕别人家都有个姐姐,知冷知热,对弟弟妹妹们照顾得很好,心里更是郁闷。为什么别人家都那么热闹,而我却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呢?
我其实也有过姐姐和哥哥。听父亲说,我的姐姐叫娟子,长得很漂亮,像父亲那样的大眼双眼皮。只不过他们都在很小的时候因病夭折。有时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对母亲充满了怨气,怎么就让姐姐哥哥们死了呢?留一个姐姐不好吗?
很长一个阶段,我都闷闷不乐。母亲看出我有心事就问我,你怎么不开心?我说:“我想要个姐姐!”母亲被我的话逗乐了说:“别说我生不出来了,就是生出来也是个妹妹,哪能是姐姐呢?”其实我知道,母亲有很多病,身体非常不好,我说的都是气话。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家来了个大闺女。眉清目秀,一双大眼漂亮极了。特别是两个黑色的瞳仁很大,像两颗大葡萄,显得十分招人喜欢。大闺女进来问母亲:“我改口吧?叫干娘。”母亲说:“不用,还叫四娘吧!”我父亲行四,母亲是远近闻名的“四嫂子”“四娘”。大闺女又说:“那我就磕个头,算是认亲了。”于是,规规矩矩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母亲把自己手上的金戒指撸下来,戴在了大闺女的手上。我被这一切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对我说:“你不是整天哭着喊着要个姐姐吗?今天给你个姐姐。”大闺女把我搂过去,亲了又亲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了,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说,姐给你办。”
那年是1962年,我九岁,大闺女,不!我姐姐21岁。我姐姐叫王玉兰。她母亲和我母亲都是搞街道的,就像是亲姐妹。肯定是母亲把我的话说给了她母亲听,才有了认干闺女这一幕。
我的大姐可不简单。她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党培养的第一批团干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个大厂的团委书记。后来,又当了大厂总装车间的党总支书记。别看她是个领导,可身上却没有一点官气,和我们在一起就像个羞羞答答的邻家女孩。我特别喜欢大姐,有时我跑到她家去等她下班。有时她很忙,回来得很晚,我等不上她,只好悻悻回家。
岁月就这样过了几年,到了1965年,大姐结婚了。姐夫也是和她一起在团校的同学。姐夫家是回民,大姐全家都反对这门婚事,可大姐异常坚定,非嫁不可。结婚第二年,大姐就生下一个男孩。隔了一年,大姐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三个男孩,可要了大姐的命。没办法,只好自己带一个,姥姥带一个,奶奶带一个。一到星期天,三个孩子都要去看,因此忙得焦头烂额,几乎吃不消。就这样,她也从不言苦,只要我一去她家,再忙再累也要给我做好吃的。我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就劝她注意身体,大姐说:“你记住,自己选的路,自己就要承担。”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我初中毕业,就去了内蒙古插队落户。临走时,大姐不让母亲送我,她送我到火车站。在火车快开时,她掏出一个小纸包塞给我,开车后我打开一看,里面是50元钱。我知道,那可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呀。快过年时,我从内蒙回家探亲,我去看她和姐夫,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个木箱前,从里面拿出一堆东西。我一看,有一对印着“红双喜”的痰盂,一对带喜字的枕巾,一盏台灯,还有两床被面。大姐笑着说:“这都是给你准备娶媳妇有用的。”我说:“姐,我还小。”大姐说:“我知道,可这东西很难找,一点点儿存着。”这些东西确实是些宝贝,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要找到这些东西,可想而知是费了多少心思。后来,在我结婚的时候,我果然用上了这些东西。我着实地向亲朋好友们炫耀了一番。这可都是我姐姐给准备的。
我和大姐不仅是姐弟,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每次我探亲回来,我都必须去看大姐,我和大姐在一起谈工作,谈学习,谈爱情。有一次,大姐竟然问起我医院的女护士是谁?我真没想到,大姐竟这么细心,把我在医院认识的一个女孩当做了我的女朋友。我说那不可能,她比我大四岁。大姐说:“爱情不分年龄,我比你姐夫大两岁,不也挺好的吗?”听了这些话,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温暖,那是我从未享受过的姐姐的温暖和关注,我暗自庆幸自己要个姐姐是要对了。 我去内蒙一共八年,回津后又搬家到了静海,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尽管这样,我对大姐从未敢忘,逢年过节必去探望,从未缺席。
1983年,姐夫终于因为心脏病发作咳血不止去世了,只留下了大姐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那个时期,大姐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是这样,我也没有从大姐的脸上看到过一丝一毫的怨言,她总是那样,说话带着微笑,语气从不高声,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来不给别人任何压力,有压力都用自己羸弱的肩头扛起。正如她说的那样:自己选择的路绝不后悔。
渐渐地,大姐的日子好起来。大儿子在一家公司开货车,那两个双胞胎都上了大学,毕业后都分配了较好的工作。大姐为他们买房子,成亲娶媳妇,也有了孙子孙女。每次我去看她,她总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做给我吃,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2018年的一天,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大外甥打来的说:“大舅,我妈病了。”我和爱人立刻前往,只见大姐躺在床上,显得很乏力。我问什么情况?大外甥说:“她就是不去医院,您劝劝吧。”我问大姐为什么不去看病?大姐说:“我没病,就是累了,想歇一歇。”大姐让外甥去做饭,趁着没人,大姐轻轻说:“他们的日子都挺好,我不想拖累他们。”我说:“那不行,该看病还要去看,不能拖着。”我又说:“我现在有时间,我带你去医院。”大姐再三说:“我没病,就是累了,想歇一歇。”见劝不动,我只好作罢。
又过了些日子,忽然接到外甥的电话,说:“大舅,我妈走了!”我心里一惊,急忙问什么病?外甥说,不知道,就是不去看病。我心里忽然明白了,原来大姐还是那个性格,还是那个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有事都是自己扛着的性格。当她感觉到自己将会成为儿女的负担时,她就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放弃生命。天呀!这就是我的大姐,一个只许别人沾她便宜的,她却从来也不沾别人的刚强的大姐。
大姐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但大姐的音容笑貌依然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有时,半夜做梦还会梦到她,醒来,已是泪湿枕巾。虽然我也是年近七十的人了,但我仍然想说:“我想要个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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