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军:硬汉不硬

毫不意外,胡军又演了硬汉。

《长津湖》里,雷睢生膀大腰圆,皮肤黢黑,嗓门洪亮,作战技术一流,是个十足十的铁血英雄。

可被“硬汉”困了许多年的胡军想打破牢笼,换一种演法。

他划掉了剧本上雷睢生牺牲前大篇幅的经典式台词。

雷睢生是个战场英雄,可英雄之下,他只是个想赶紧回家盖房子娶媳妇的普通男人。

“疼死我了。”

“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

作为主角团里唯一牺牲的角色,这两句遗言既不够悲愤,也不够壮烈,但足够真实。

那个荒凉的异国战场,成千上万的累累白骨,没有人愿意在此长眠。

是人都会疼,英雄也会害怕,他们都想活着回家,这才是71年前那群战士们最真实的模样。

从小在军人堆里长大的胡军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在他这儿,雷睢生先是个“人”,后因为一腔爱国热血才成了“英雄”。

所以他为观众亲塑了这个有灵魂和血肉的志愿军雷睢生,也让他的“硬汉”气质有了更多的人味儿。

图 | 电影《长津湖》剧照,雷公(胡军 饰)

2003年,胡军带着“乔峰”一角正式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但也正是这个角色,让他在此后的数年一直活在了“硬汉”的标签里。

金庸在《天龙八部》中勾勒的乔峰粗犷魁梧:

段誉见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面,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段誉心底暗暗喝了声采:“好一条大汉!这定是燕赵北国的悲歌慷慨之士。

乔峰是个契丹人,五官粗野,形态壮硕,胡军再符合不过。

图 | 2003年《天龙八部》剧照,萧峰(胡军 饰)

因此,当胡军去找导演张纪中试镜令狐冲时,导演直接让他进组演了乔峰。

这是胡军第一次演英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武侠角色。

“这个角色太完美了,是任何人都会向往的理想男性。”

自小就由高人身传绝世武功,成年后第一次出场就已经武功盖世;后来在杏子林丐帮大会中,面对帮众造反,擒贼先擒王,又尽显政治手腕。

智勇双全,从乔峰的前半生看,这是个完美的天选之子。

可他又是个古希腊式的命运的悲情人物。

一生都在为父母报仇,到头来才发现仇人是自己的授业恩师;从不为任何女人驻足,只有一个红颜知己阿朱,却又将其错手杀死;一生为国为民,豪迈仗义,却因为不是汉族血液,一夜之间从人人敬仰的大侠变成丧家之犬。

雁门关外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被逼到绝境的乔峰抵抗不住宿命,自杀于此。

图 | 2003年《天龙八部》剧照,萧峰(胡军 饰)

这是一个复杂又完美的角色,豪气、侠气、血气,胡军都拿捏的十分到位,至今仍有观众为胡版乔峰连连叫绝。

就连金庸老爷子曾在酒兴酣畅时,也会举起酒杯跟胡军说:“我要与我的萧峰干一杯。”

图 | 源于微博@胡军,左一金庸,左二张纪中,右二黄晓明,右一胡军

《天龙八部》前前后后出了6个版本,相较而言,胡军扮演的乔峰无疑是成功的。

但美中不足的是,过于外放的草莽豪气让乔峰少了丝细腻的情感。

无论是跟人打架时的凶狠,还是错杀阿朱时的悲痛,胡军总喜欢用嘶吼来表达情绪,虽充满豪侠气魄,却差了点原著中乔峰侠骨柔情的味道。

而这样的表演方式让观众牢牢记住了胡军版乔峰独有的彪悍,也给胡军贴上了“硬汉”的标签。

项羽、赵云、戚继光、忽必烈、张学良......胡军的戏路似乎自此被限制在了“硬汉”的人设里,而他无论演什么角色,都会给观众一种“硬汉在前,角色在后”的错觉。

演的多了,胡军也开始琢磨硬汉与硬汉之间的区别。

他不再标签式地表演,而是从另一个角度更真实地琢磨角色。

《朱元璋》是最能体现胡军演技的一部戏,草莽时期凶狠豪放又有情有义,帝王时期霸道威严又阴鸷多疑,将一个平民皇帝的英雄和枭雄的形象刻画地入木三分。

图 | 《朱元璋》剧照

《楚汉风云》里,胡军演的楚霸王项羽豪气冲天,无人匹敌,但在美人虞姬面前也会像毛头小子一样年轻气盛;火烧阿房宫眼都不眨,偶尔也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变得妇人之仁。

图 | 《楚汉风云》剧照

胡军喜欢演英雄,所以他更想把“英雄”更立体地展现给观众。

他不想被“英雄”禁锢,但他愿意让英雄走下神坛,成为有血有肉的“人”。

雷睢生就是其中之一。

好的演员是怎么诞生的?大概就是像胡军这样,在和自己一次次的较劲中诞生的。

很少有人知道胡军正式走上“硬汉之路”是因为一个同性恋角色,那是在“乔峰”之前。

2001年,胡军借着和关锦鹏导演合作的《蓝宇》成为了男女通杀的“荷尔蒙永动机”,也成为他进入港台名导圈的契机。

《蓝宇》源自同性小说《北京故事》的改编,讲的是公子哥陈捍东和男大学生蓝宇相爱,却因为世俗不能相守的悲剧故事。

图 | 电影《蓝宇》,蓝宇(刘烨 饰)与陈捍东(胡军 饰)

陈捍东养尊处优,男性魅力浓烈,关锦鹏在第一次看到胡军时就选定了他,他认为没人比胡军更适合演这个角色。

原著的每一章节都有大尺度的描写,编剧魏绍恩在改剧本时很大程度上保留了两位男主角之间的对手戏。

但胡军迟迟难以入戏。

陈捍东的外形和胡军十分贴合这没得说,只是陈捍东和蓝宇两人的感情大喜大悲,太过浓烈,他必须要真情实感地感受这个角色。

胡军是正儿八经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的钢铁直男,自小走街串巷,招猫逗狗,接受的是传统世俗伦常的洗礼,入行后演的也都是些极具大男子主义色彩的角色。

对于这样的感情,他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

图 | 电影《蓝宇》剧照,蓝宇(刘烨 饰)与陈捍东(胡军 饰)

开机前的试戏,关锦鹏看完后只跟胡军说了句:你这跟样板戏没两样。

“你们在拍这个戏时,一定要爱上对方。”关锦鹏让他们同吃同住一个月,直到对对方投入真情再开拍。

为了平衡好在“生理和情感上的男女通杀”,胡军曾找到同性恋者聊了整夜,事先给自己做了许多的心理预设。

也尝试喝很多的酒,用酒精来帮助自己寻找感觉。

可演着演着,胡军开始进入角色,“我设身处地地为陈捍东去考虑,我把自己想象成陈捍东。”

图 | 电影《蓝宇》剧照

剧本里原结局是蓝宇死后,陈捍东事业风生水起,为了填补思念,他找了一个和蓝宇相似的男孩。

胡军在一开始进组时是接受了这个设定的,但在演到最后,他看到躺在太平间里的蓝宇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陈捍东还是胡军,只是红着眼睛跟导演反抗:陈捍东绝不找替身,他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

那时的胡军刚出道没多久,出演过的片子大多是更在意流于表面的形体和台词,陈捍东是第一个要用丰沛的情感支撑起来的角色,他演的很是艰难,演到最后入了戏再抽身也很是痛苦。

拍《蓝宇》之前,胡军以一个男性的身份尴尬地表演着陈捍东;

拍《蓝宇》之后,胡军抛去性别束缚,以一个“人”的身份,去感受陈捍东对爱情的追求和不被世俗认可的痛苦。

胡军庆幸,是《蓝宇》让他看到了自己在演技上更多的可能性,也让观众看到:胡军不只是个硬汉,在触及到情感时他也足够敏感饱满。

也就是在那之后,他的戏里开始有了人味儿。

接到雷睢生这个角色时,胡军有一种“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宿命感。

他的父亲曾在抗美援朝的战争中,背过伤员,立下三等功,迎着暴雪为战友们唱过歌弹过单弦。

图 | 源于微博@胡军

父亲曾在那场伟大的战役里留下了自己的血色青春,也让胡军在饰演雷公时多了几分对英雄的共鸣。

图 | 源于微博@胡军

自小在军区大院里长大,对于军人的言行举止和军人昂扬坚毅的状态,胡军再了解不过。

大院里从早到晚严谨的作息时间,军队里昂扬坚毅的精气神儿,都成了胡军童年里深刻的记忆。

图 | 胡军童年

然而,在这样严教的环境里,胡军还是成了远近闻名的捣蛋鬼。

冬天,他会趁着送煤师傅往自家搬煤的时候给煤车车胎放气,又往里面灌上水,然后躲在一旁偷看,等送煤师傅把汽车一发动,车胎便往外喷水;刚穿上母亲给自己买的新衣服,他扭头就在泥坑里打滚。

胡宝善本就对儿子家教严格,却没想到胡军跟个皮猴子一样整天上蹿下跳,就算天天挨打,也只能老实到当天晚上,第二天睡醒又成了“混世小魔王”。

胡军的童年里重复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父亲整天追在自己屁股后面揍他。

图 | 胡宝善

“我们那一片只要有事儿,我爸就认为是我干的,也不问青红皂白,大巴掌就扇过来 了,有时难免冤枉我。”

挨打挨惯了,胡军也就不会喊疼了,每次作为军人的父亲一拳头捶下来时,胡军连吭都不吭,一副“我不服”的态度,无声地跟父亲对峙。

胡宝善看到儿子倔得像头驴,就会拿出皮带使劲地抽,可随着皮带落下的次数越来越多,父子俩沟通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仍爱着父亲,但也绝不服软——这是在父亲严教之下,胡军自己悟出来的做人法则。

所以在后来挑选角色的过程中,他偏爱演坚毅顽强的硬汉,那是他在少年时期自给自足的“财富”。

直到胡军自己也做了父亲,他和儿子康康也开始了相似的僵持。

图 | 胡军与康康

康康和小时候的胡军一样,是个自带霸道气质的“大哥大”,只要自己能解决的坚决不向胡军伸手求助,全凭自力更生。

胡军问康康:“你是不是认为爸爸只喜欢姐姐不喜欢你?”

“嗯。”

时间仿佛回到三十多年前,胡军似乎体会到了当年父亲对自己无法宣泄出口的父爱,就像此时的他对康康一样。

“爸爸只是不太会表达,其实爸爸非常非常爱你。”

图 | 源于《爸爸去哪儿》剧照

胡军演过许多的英雄硬汉,更懂得那些钢铁一样外表下的人也拥有着一颗柔软的心,父亲是,自己是,康康也是。

胡军开始带着父亲上访谈节目,在节目上他和胡宝善一起回忆过去,似乎要一口气补回迟了三十多年的倾诉。

他带着康康去亲子真人秀,在《爸爸去哪儿》中,当胡军扮作垂暮的老人出现在康康面前时,康康满脸惊慌失措。

胡军撕下白胡子递给康康,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看这是假的,我明白你不想让爸爸老去。”

康康抽噎着看了看手中的胡子,撕成粉碎后,窝在胡军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图 | 源于《爸爸去哪儿》剧照

后来接到《长津湖》的剧本,胡军和儿子一起琢磨剧本,琢磨那个悼念父亲的雷睢生。

于是硬汉雷睢生不再刻板地阳刚、彪悍。

写在最后:

只是,当“硬汉”和胡军牢牢糅杂在一起时,演员胡军又有了新的困境。

这几日,《图兰朵》上映,胡军演的是刚毅勇敢的硬汉将军。

不过这一次票房惨败、口碑失重,连带着胡军也被人吐槽一句:这电影没法看。

想到此时的电影院里正在上演着一场奇怪的画面:一边是让人潸然泪下的雷睢生,一边是和画风格格不入的将军。

一个演员,两个放映厅,两种质感,两方世界,仿佛时空撕裂。

观众们感到困惑,困住胡军的到底是“硬汉”的长期人设,还是再也没有愿意撕碎他“硬汉”身份的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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