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古月《同居府河上》
文/古月
【作者简介】古月，中学语文教师，文学爱好者。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剑南山水尽清晖，濯锦江边天下稀。烟柳不遮楼角断，风花时傍马头飞。”阳春三月，府河两岸的杨柳已垂下万条绿丝绦，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叶间跳跃，鸣叫，几只燕子在河面上飞过来，穿过去。红梅、樱花、梨花、大遍大遍的草花儿竞相开放。
府河，在老杨的眼前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府河水汹涌奔流，水面上浮着大根大根的圆木，父亲和工友们正光着膀子，用一根一头装有铁勾的长竹竿把圆木拖上传动带。机器轰鸣，一根根抱大的圆木慢慢地爬上岸来。成都木综厂的院内，耸立着一座座圆木堆成的大山。两个小孩正穿梭在这些大山之间，一个穿着连衣裙，一个穿着海纹衫。
木综厂成立于1954年，两个小孩子的父亲就是当年从农村征招而来。每到暑假，父亲们总爱把孩子接到身边，让他们也享受到久违的父爱。父亲们上工了，孩子散放在工厂院内。木综厂原有土地589亩，有制材、家具、胶合板、刨花板、浆粕等车间，这些地方都是孩子们的乐园。
两个小孩，男孩姓杨，女孩姓谭，两人的父亲在同一个车间，两个孩子也就成了玩伴。在圆木间的草地上追蝴蝶，捉蜻蜓，藏猫猫，推着运输木材的滑车在小火车轨道上奔跑。男孩子总是在草地上采来大把大把的蒲公英，让小女孩举在手中奔跑，让微风把一个个“小伞兵”吹起，如天女散花，如雪花飞舞……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总是让男孩陶醉。下雨天，就在屋子里玩过家家，洋娃娃是他们的孩子，喂饭，打针、吃药，学做大人的样子。他们有时也争吵，女孩子伤心了就会唱《巴山夜雨》的插曲：“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小伞儿带着我飞翔飞翔飞翔……”这时，无论男孩儿怎么哄，女孩子都不理会。隔天，两人又好得没事人儿一样。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看着两个孩子的亲热劲，大人们就有了想法，在工友们的鼓动下，老杨和老谭就订了儿女亲家。
那一年暴雨连续的下，府河里的水汹涌奔腾，一根根圆木冲击着堤坝，拦截圆木的栅栏眼看就要冲垮，老谭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要用肩膀上的铁丝固定栅栏。也许是铁丝太细，也许是水流太大，老谭和圆木一起冲开了栅栏，顺流而下，再也没有回来。女孩子也就回了乡下。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80年代初，国家开始禁止伐木，都江堰关闸，府河断流，木综厂迎来新的变化。当年的两个孩子也已该婚嫁。小杨赶上末班车，顶了老杨的班，仍在木综厂工作，管理装饰建材市场。当年的毛孩子，如今已变成了帅小伙，又是木综厂的正式员工，吃的是皇粮，来提亲的自然少不了。
小谭的母亲也托了昔日的工友来提亲，说当年老谭在时定了娃娃亲，现在老谭不在了，也不能忘了老谭的心愿。又说，小谭姑娘现在也在成都，在府河市场上开了一家小卖部。
小杨的父亲想兑现当年的承诺，小杨的母亲却坚决反对。小杨的母亲说，当年只是一句玩笑话，怎么能当真。何况，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孩子的婚姻是自由的，哪能父母作主。其实，小杨的母亲认为儿子是铁饭碗，小谭姑娘只是一个农民，是配不上自己儿子的。小杨的母亲正托人介绍副厂长的女儿给自己儿子呢。
小杨与小谭姑娘已十几年没有见面，所有的印象都在儿时的记忆之中。小杨在府河市场上溜达，也发现了那家小卖部，却迟迟不敢走进去。远远地看到了一位姑娘，却怎么也与儿时记忆中的女孩子联系不上。小杨也就顺从了母亲的意思，与副厂长的女儿结了婚。
在平淡琐碎的婚姻生活中，小杨常常把小谭姑娘想起。现实与浪漫永远是人生中矛盾的主题，人们总是怀揣一缕浪漫在现实中行走。白日里小杨觉得自己是《铡美案》中的陈世美，是《人生》中的高加林，内疚让他经过小谭的小卖部时，总是绕行。夜深人静时，又盼望与小谭姑娘邂逅相遇，小谭姑娘常常出现在梦里。
1991年，木综厂借成都市修建二环路之机彻底转型，由工厂变为商业区。先后开办了小食品市场、府河大道建材交易市场，并修建了月亮岛宾馆。经过十余年的发展，成都府河桥市场已经成为西南地区的大型装饰建材市场。而小杨也在这场转型中下了岗。
正如刘欢歌里唱的那样：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致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下了岗的小杨开过出租，开过小吃店，也做过建材搬运工。现在的小杨已变成了老杨，妻子得了重病后，为了节省费用，老杨又学会了护理。妻子去世后，老杨就做起了护工。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而今，府河两岸新建了绿化带和小公园、特色建筑、雕塑，是人们休闲旅游的常去处。但老杨仍时常想起府河夕日的模样。
老杨推着轮椅在府河堤坝上沐浴春光，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这妇人就是老杨的雇主，也是当年的小谭姑娘。小谭姑娘做生意发了迹，而今是府河市场一家建材公司的董事长。
谭董事长常常拿出一张旧照片端详，照片上两个孩子，一个穿着连衣裙，一个穿着海纹衫。董事长常常对着照片讲童年的故事，有时开心大笑，有时又很感伤。老杨也陪着董事长高兴和感伤，有时也摘一朵蒲公英放到董事长手上。老杨却从不敢告诉董事长，那个穿着海纹衫的小孩子就是我，老杨。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