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明:丝瓜井的前世今生(6)约架

王辉明:丝瓜井的前世今生(5)谁告的密?

文/王辉明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陶子坐在苦楝树下,地瓜还没出来,有些奇怪,就喊了一声,没人应。看门虚掩着的,就低头躲过矮檐,推门进去。地瓜醉得一塌糊涂。
桌上的碗碟筷子都没收拾,还歪着一个高粱酒瓶子。才两天没见,地瓜都脱形了。脸没洗,胡子也没刮,头发乱草似的,衣衫邋遢,浑身散发着酒臭味。
“怎么回事,地瓜!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个样了呢?”
“秀儿走了。”地瓜挥了挥手,指着敞开的衣柜,“衣服全拿走了。”
陶子把地瓜扶到床上躺下,又去灶上烧了热水,拿热毛巾给地瓜把脸擦干净。然后再烧水泡了一壶酽沱茶。
陶子坐在竹椅上,一直守在床前。半夜,地瓜清醒了,坐起身,纳闷陶子还在这里,自己怎么就躺床上了呢。
“你怎么稀里糊涂的?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地瓜怔了怔,接过陶子递给他的茶盅,喝了几大口,慢慢回过神来,唉声叹气地说,今天从厂里回家,看到屋里没人,以为秀儿打牌去了,心里还在想,大白天打什么牌嘛,饭也不弄。自己把饭弄好了,秀儿还没回来。独自吃了饭,给秀儿剩的饭菜放在锅里,盖上盖子保温。
夜深了,秀儿还没回来。秀儿很少白天出去打牌,即便去了,到点一定会回家吃饭。地瓜有些不安,坐不是站也不是,便走出流水巷,到秀儿经常打牌的地方去找。找了几个地方都没见人,这下更是慌了神。回家来,仔细在屋里察看,才发现她柜子里的衣服全部不见了,柜子里压着一张纸条。
“这里,就是这张条子。”
陶子接过来看,是秀儿写给地瓜的:“我走了,你也不要找我了,我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些你地瓜都给不了,很对不起,感谢这几年你对我的照顾,再次表示对不起!”
陶子安慰他说,“从字条看说明不是出事了,人在就好办,先把人找到再说。”
马胯也失踪了。他妹妹说,好几天都没回家了。
陶子想,先帮地瓜找秀儿,自己和马胯的纠葛以后再说。想到马胯,忽然想起秀儿不在,马胯也不在了,怎么这么巧,难道秀儿失踪跟马胯相关?
听经常跟他们一起打牌的胖姐讲,早就看出他俩不对劲,在牌桌子上都眉来眼去,伸脚动手的,心想早晚都要出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看来他俩肯定有关系,要找秀儿还得先找到马胯,找到马胯就找到了秀儿。
白天上班,陶子把车间的事一忙完,就到准备车间去找马胯。车间的人说马胯呀,请了几天假,可能要明天才来上班。
刚好有个朋友从车间出来,问陶子有什么事。陶子说找马胯,朋友说,“马胯这几天又裹了个女的,不晓得是哪点的人,长得很漂亮,就在江边新村租的房子,前几天来的。”这位朋友也在窍角沱江边新村住。
陶子心想,这个秀儿哟,还真是跟马胯跑的。
问朋友,“你带我去可不可以?”
“可以!”
江边新村在窍角沱江边,二佛岩的悬崖上。两排二楼穿斗房,中间有一条大通道,外面那排房子的后窗下就是悬崖,悬崖下是昼夜奔腾的长江。
“马胯,有人找。”走到一间屋子前,朋友仰头朝二楼喊了一声。
听到楼上有慌乱的响动,过了一阵,才听到马胯答应,然后掀开窗帘问是哪个?朋友仰面朝上回答,“你下来看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阵,听到楼梯响,马胯披着衣服,靸双拖鞋跑下来。
陶子第一次正面看马胯,脸膛紫红,短发直冲冲朝上,眉毛上抬,双眼圆睁,好像看什么都是惊讶的表情,裸露的胸脯,肌肉结实,就是两腿略微有点盘,走下来,两只脚来回踮几下才站定。
“什么事?”马胯看是陶子,疑惑地问道。
陶子说,“马胯,今天不是来找你的,咱俩的事以后说。”马胯故意装糊涂,“咱俩有啥事。”
“你敢骚扰余莲,又不敢认账,这账以后再跟你算,今天我来找秀儿。”
陶子掀开马胯,一边朝楼上喊,“秀儿,秀儿!”一边上楼。楼上一阵慌乱,有人低声问,“是陶子呀,我马上下来。”是秀儿的声音!
秀儿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头发还没梳,也靸着拖鞋,一只手扶在栏杆上。看到陶子,脸上隐约有些羞惭的神色。
陶子站在楼梯下,直接问她,“你怎么会跟马胯裹在一起呢?地瓜哪点不好嘛?你也是,要走也不先说清楚,害得地瓜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秀儿说,“我是对不起他,要是先跟他说了,他会答应我走吗?我还是很感谢他,刚到重庆,人生地不熟,都是他关照我,但是,我不想跟他就这样生活一辈子,我想要的生活,地瓜肯定给不了,他到现在还是临时工,人又矮,黄毛耷鬏的。”
听到这里,陶子心想,你当初不也是黄毛耷鬏的吗?
秀儿说,“马胯好歹也是正式工,工资也高得多,对我也体贴。你又不是不清楚,地瓜除了迷形意拳,其他什么都不会,嗯,就连谈情说爱都不会。”
听得出她是死了心的,陶子不想再说话。默默地望着她,听她把话完就转身离开了。
秀儿在身后喊他,“陶子,不要跟地瓜说我在这里。”
陶子还是告诉了地瓜:秀儿在江边新村,跟马胯住在一起。
陶子先去了趟老周家,把秀儿的事给老周讲了,然后跟老周一起到地瓜家。
“秀儿没得事,”陶子说,然后大致讲了跟秀儿的对话,一边讲一边在心里掂量,有可能伤到地瓜的话,就省略不讲,讲完后又劝道,“既然秀儿平安,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也不必再找了。”
老周也说,“你俩终究还是缘分浅了些,不能一辈子在一起,既然早迟都要分手,早分早好。另外,”老周停顿了一会,好像很不好开口讲似的:“这也是我事后才说,后街的人早就认为,秀儿除了漂亮,其他一无是处,又懒又好吃,还不顾家,地瓜,你仔细想一想,你们在一起生活这几年的情景。”
地瓜说,“后街的人这么想,我早就知道,只是心有不甘,我只想当面问一问她,为什么找马胯,我是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是配不上她,她不满意我,找谁不好嘛,怎么找马胯呢,连我都不如。所以,我就想最后见她一面,把话当面讲清楚。”
陶子看着地瓜,知道不告诉他地址,他决不会罢休,也罢,让他们当面说清楚也好,地瓜或许就彻底死心了呢。于是,就把秀儿的地址讲了,又说:“你如果真想找她当面说清楚,一定要我陪着你。”
地瓜叫陶子陪着,来到江边新村。
秀儿听到地瓜的喊声,迟疑半天,才叫马胯陪着她,慢慢走下楼。
地瓜看到秀儿,刚开口劝她回家,就抽泣了一下,差点哭出声来。
他语无伦次地说,“只要你跟我回家,以后好好过日子,这些事就算过去了,我不计较。”
秀儿态度坚决,不回家,反复地说,不需要地瓜的原谅,是对不起他,也很感谢他,“但我俩的缘分已经结束,再纠缠也没得意思,你自己好好保重。”
地瓜说,“我们缘分尽了,我也给不了你好生活,你要走,我不拦你,可你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找他马胯。”越说情绪越激动。
马胯看到地瓜激动起来,有点担心秀儿,就上前来劝地瓜,“你们好说好散嘛,她又不是哪个私人的,跟你就可以,跟我就不行,没得道理嘛。”
地瓜一见到马胯,怒火腾地一下就冒上来了,大骂马胯不地道,“免子都不吃窝边草,一点道德底线都没有,就像你老汉一个德行,专搞自己屋头的人。”
最后这句话,把马胯激得双脚直跳。
马胯母亲死后,父亲连他亲生女儿都不放过,街坊邻居早就有传闻。马胯先没察觉,听说了也不相信,还捶了讲这闲话的人一顿。可是,有一天,他亲眼看到父亲从妹妹的房间出来。他瞅了一眼屋里,妹妹蜷在床上哭泣,气血一下子就涌到头顶,怒不可遏,挥起一拳就砸在父亲的脸上,打得他鼻血长流。马胯大骂他禽兽不如,不得好死,跳起双脚说,要去派出所告他,让他关鸡圈关到死。
他父亲从此不敢再回家。马胯跟妹妹相依为命,他顶替母亲进的纺织厂,供养妹妹生活,又在家里摆了个烟摊,让妹妹守着,自己找点零用钱。
马胯暴跳如雷,“地瓜,别个怕你,我不怕,吃窝边草,你还吃不到呢,秀儿不跟你,心甘情愿跟我,就说明老子比你强。”
地瓜扬起拳头要动手,秀儿挡在马胯前面说,“地瓜,地瓜,是我先找的马胯,你要打就打我。”
陶子也急忙拉住地瓜说,“再这样闹下去,已经没得意思了。我们走吧。”
马胯还在骂,“地瓜,我不怕你,有胆量就这个星期天,傍晚八点,在陈家院子外面的马路上,死伤各人抬各人的。”
地瓜踮起脚尖,昂起脖子说,“好,哪个不来是龟儿!”
听到吵闹声,隔壁邻居的人都跑出来看,通道上围了很大一群人。陶子拉着地瓜走出人群。听到马胯在身后怒吼,“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爬开。”
沙坪坝区人民医院二楼,住院部,陶子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门上的牌子,然后又低头看手中纸条,找到老周说的那间病房。
到了约架那天上午,老周突然找到陶子,说有件十万火急的事要拜托他,今天务必帮他跑一趟沙坪坝,送500块钱过去,他战友的老婆住院了,急需一笔手术费。给陶子写了详细的医院和病床。陶子问,万一没在医院呢?老周说,没在医院就去他家。又在纸上写下:团结村甲三号。
陶子换乘了几路车,有点晕头转向了才到沙坪坝,时间已是下午。
他先找到那家医院,按纸条上的病床号找到病房,可是,病房里没老周说的那个人。到楼梯口的柜台去问值班的女护士,女护士从柜台下扬起脸来看了看陶子,说了句已经出院了,就又低头忙自己的了。
陶子心想,医院也太不仁道了,没缴住院费院就不让住?想再问,看那护士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就从医院出来了。心想,得赶快把钱送到才行!
看了看纸条上的地址,团结村甲三号。他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就问过路的人,问了几个都回答不知道。有个好心人说,你问的这地方在小龙坎,也是沙坪坝,但离这中心地段还有一两站的路,你先找到小龙坎再问。
陶子很少来沙坪坝,到了这边连方向都搞不清楚。就往回乘车到小龙坎,下了车,一边问一边找,弯来拐去,绕来绕去,天都擦黑了,才好不容易找到老周战友的家。
一走进屋,陶子就感觉不对,心中满是疑惑,这个家比老周的家还漂亮,怎么会缺住院的手术费呢?
陶子把老周给的五百块钱交给他的战友,战友表示感谢不尽,说老周这人就是,一辈子都在为别人作想。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战友非拉着他吃晚饭,“这是老周的意思,他说,如果不能留你吃晚饭,从此就没我这个战友了。”
陶子拗不过,也感觉好生奇怪,为啥非要留他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战友才大致透露了一点,“这都是老周安排的,我只是遵嘱照办。你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他对你赞不绝口,说现在这个社会,这样的年轻人很难得了。他知道你们约架的事了,认为你今天要是去了,肯定凶多吉少,不是残就是亡,还担心你从此误入歧途,所以才让你过来一趟,想方设法,无非是想要岔开这个时刻。他说你有读书的命,应该珍惜。”
陶子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十分着急,三下两下扒完饭,放下饭碗,道声感谢就告辞出来。
匆匆忙忙乘车赶到朝天门,一路跑步进了趸船,可是,哨声已经响起,趸船木门滑过去关上了,最后的收班船已经开走。
凉爽的风从江面上吹进来,他望着暗夜中摇荡的江水,耳畔是忽高忽低的涛声,还有趸船桥船吱吱嘎嘎的响声,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失落过。今晚只能在趸船上过夜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难受像涛声一样阵阵袭来。陶子在趸船条凳上坐下来,头背都靠着墙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杂阵。他既感谢老周又埋怨老周,更不知回去后如何给地瓜解释,心里惦记着这场架究竟打得如何?胡思乱想了一阵,就想打会儿瞌睡,可哪里睡得着。
船上值班的人巡下来,看到有人蜷在趸船里,就给他找了一件大衣,让他裹着倒在长凳上困了一夜。
第二天,陶子到流水巷去,听说地瓜已经被抓走了,马胯住在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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