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湖青螺：人间五月天｜散文

孔祥举：民国，玉腰带失窃案｜故事

文/荡湖青螺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2020年5月12日，儿子的结婚周年纪念日。

一周后的5月21 日，老父亲的周年祭日。

从去年开始，往后每年的5月，便与我再不一般。

翻看儿子结婚的视频，有几分钟的镜头留住了父亲的身影，影影绰绰，汩汩涌入心里，化作双泪长流……

点点滴滴，恍如昨日。

去年上半年，是我半辈子过得最揪心的日子。

前年过年后，父亲突然因感冒引起老毛病气管炎发作，一下子就病倒了，咳嗽气喘，胸闷乏力。让村里赤脚医生给输了两天液，不见好转，我催促他到市医院来看，怎么都不肯，话里话外都觉着自己身体棒棒的，不可能有什么大毛病，说吃几天药就会好的。我和家人其实也和他感觉差不多，总觉着什么大病不大可能落在父亲身上，因为此前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村上人的话“铁榔头还好敲两下的。”

老爸的牙齿很好，75岁的人满口白牙齐刷刷，家人笑说可以去拍牙齿广告的，耳不聋眼不花且到老仍写得一手好字外加把所有家人的手机号码倒背如流是他引以为傲的身体本钱。

父亲的肠胃也特别好，一顿能吃5个大糯米粽子，大冬天谗羊肉了，没等老妈解冻加热，从冰箱里刚拿出的带着冰霜的就直接下肚了，过后啥事没有，亲友都赞叹羡慕他的胃口。

可能是能吃的缘故，父亲的气色很好，平日都是白里透着红，看上去完全不像古稀之龄。就这样身体倍儿棒的父亲在所有人的感觉中确实与病离得很远，现在却因了一次感冒病倒了。

即使这样，父亲坚持不肯去医院，理由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进过医院，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大家都知道），进医院要花很多钱，他一辈子从没乱花过一块钱，乱花钱等于要他的命！曾经我就把巴尔扎克的葛朗台老头的故事介绍给他听，他听后大笑说：这个老头做得好，比我要厉害，我以后还要向他学，吃泡饭不要烧开水弄点自来水浇浇就可以了！差点没把我晕死！

持续几天的咳嗽气喘夜不能寐把老爸折腾到体力不支，白天也萎靡在沙发里。看他这样难受，我们坚持要送他去医院检查，这次他不再抵抗。进到医院，住进呼吸科，各种检查，我拿了各项指标和核磁共振单子找熟悉的医生看，医生说高度怀疑是**癌，我一听，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出了医生办公室，迎面一阵冷风吹过，我顿感六神无主，心慌气短，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焦虑感强烈袭来，木木地走上医院小石桥时，猛然感觉心头一阵抽痛，泪水瞬间喷涌而出，快步跑进附近一个厕所，蹲在墙角，紧捂嘴巴大哭起来。

哭了会儿，猛然听到手机铃声，一看是老爸打来的，赶紧收住眼泪哭声，做了几个深呼吸，假装开心地接听电话。带着哭红的眼睛微笑着面对病床上的父亲时，我强烈地意识到因为一直一帆风顺人到中年依然抱有孩子气的柔弱的自己此后要换一种生存方式了——要扛起照料父母的重责了！肩膀上顿觉沉甸甸的。

此后的一年半时间里，父亲先后六次住院，却始终不能确诊是什么病，但检查出血肌酐高到五百多，于是就当尿毒症治疗了，最后半年每天做腹透，但每况愈下。

2019的上半年，我们给谈了两年恋爱的儿子定下了5 月12号的结婚日期，这是全家的一个大喜事，但全家人始终心里都惴惴地，尤其是父亲。我们每周都会抽一两天回老家去看他，他在急速衰老，骨质疏松严重，身上几处骨头关节疼得厉害，到3月中旬，可能是因脑血栓手脚行动开始不便，讲话也有点口齿不太清。

他天天在叨唠：我这辈子又没做什么坏事，这种病会落在我身上哒！一次带他到医院看病，把他接到家里来住一宿，带他出小区门到燕湖公园看看，他望着周围美景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好日子以后过不到了！我当时一听就泪崩，嘴里斥责他不要瞎说，但心里在暗暗打着鼓。看得出，父亲极不甘心自己的病态，想活下去的愿望十分强烈，但对自己的病很悲观。

到五月初头，父亲几乎整天躺在躺椅上，起坐都要靠人搀扶，这时的他最焦虑的就是不要让自己的寿终日和外孙的大喜之日撞在一起！那该怎么办呀？我们一边安慰着他说你还能活好几年的一边晚上辗转难眠，白发与心上的皱纹共生！我不敢想，假如真撞上了，该如何面对？一边是我唯一的儿子的大喜之日，一边是我唯一的父亲的大悲之时，冰与火的碰撞在猛烈地撕裂着我，从不信教的我开始天天对天对地对各路神灵跪拜祈祷：愿我的父亲能在人世再呆久些！

父亲就这样一天一天捱着难捱的日子，终于儿子大婚的喜日来临了！全家都松了一口气！12号凌晨5点，父亲就起床，穿上新衣，催促着弟弟去接他进城，说要来参加外孙的迎娶仪式。家人商量了一番，认为还是到中午再去直接把他接到酒店参加婚礼比较稳妥，这样做是怕他大半天时间一直坐着吃不消。谁知父亲一直在家闹，不时盯着挂钟焦躁地问弟弟为什么还不动身，弟弟编出各种理由在抚慰他。

结果在实在找不着理由的情况下带他开车进城了，路上他不停催促弟弟：开快点，要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结果等到我家时，我们的迎亲仪式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去酒店了。父亲无比沮丧地喃喃自语着：还是没看到放炮仗，人都走了……

后来去酒店父亲看到隆重的婚礼很开心，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意，一直坚持在酒店坐了三个小时……从酒店回到家就不行了，躺倒在床上直哼哼，看上去很难受，感觉父亲所有的力气元气都用尽了。过了三四天，我带着儿子儿媳去看望他老人家，新娘子跨进房门叫了他一声外公，他声音很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把我们都惹笑了。

仅仅过了九天，父亲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走得很安心，妈妈说他逝去时口眼闭得很紧，我知道缘由，因为临了我那顾家的老爸还用他已经不再强壮的身躯为我们强撑住了一段重要的日子，让我们可以比较从容地办好两件大事，不至于令我们陷于生活的泥沼难以应对。

人生无常，难免有一段日子不会是风和日丽，注定在岁月静好中裹挟着飞沙走石，每个家庭都会在大喜大恸间完成着个体生命的更替、延续与使命。好好活着，任重而道远！

谨以此文为我亲爱的老父亲逝去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