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引子
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一生遭受了巨大的波折,他不但仕途坎坷,而且爱情生活也很不幸。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二十岁的陆游和表妹唐婉结为伴侣。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婚后相敬如宾。然而,唐婉的才华横溢与陆游的亲密感情,引起了陆母的不满,以至最后发展到强迫陆游和她离婚。陆游和唐婉的感情很深,不愿分离,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母亲恳求,都遭到了母亲的责骂。在封建礼教的压制下,虽种种哀告,终归走到了“执手相看泪眼”的地步。
陆游迫于母命,万般无奈,便与唐婉忍痛分离。后来,陆游依母亲的心意,另娶王氏为妻,唐婉也迫于父命嫁给同郡的赵士程。这一对年轻人的美满婚姻就这样被拆散了。
十年后的一个春天,陆游满怀忧郁的心情独自一人漫游山阴城沈家花园。正当他独坐独饮,借酒浇愁之时,突然他意外地看见了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
尽管这时他已与唐婉分离多年,但是内心里对唐婉的感情并没有完全摆脱。他想到,过去唐婉是自己的爱妻,而今已属他人,好像禁宫中的杨柳,可望而不可及。
想到这里,悲痛之情顿时涌上心头,他放下酒杯,正要抽身离去。不料这时唐婉征得赵士程的同意,给他送来一杯酒,陆游看到唐婉这一举动,体会到了她的深情,两行热泪凄然而下,一扬头喝下了唐婉送来的这杯苦酒。然后在粉墙之上奋笔题下《钗头凤》这首千古绝唱。
陆游在这首词里抒发的是爱情遭受摧残后的伤感、内疚和对唐婉的深情爱慕,以及对他母亲棒打鸳鸯的不满情绪。
陆游题词之后,又深情地望了唐婉一眼,便怅然而去。陆游走后,唐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将这首《钗头凤》词从头至尾反复看了几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便失声痛哭起来。回到家中,她愁怨难解,于是也和了一首《钗头凤》词。唐婉不久便郁闷愁怨而死。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他六十三岁,“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在他六十七岁的时候,重游沈园,看到当年题《钗头凤》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感慨万千,又写诗感怀: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后陆游七十五岁,住在沈园的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写下绝句两首,即《沈园》诗二首。
附散文一篇:
几天来,唐婉和陆游的凄婉爱情故事,一直缠绕于心。剪不断,理还乱。我坐在电脑前,多次想敲打键盘,写下他们爱的缠绵和忧怨,可总也不能成章。
有一种爱,太重,似有泰山压顶之力;有一种情,太长,跨越了生死的大界。当我们想书写时,却没了表达的语言。
我只得在房间里,听着那些缠绵伤感的歌曲,长久的徘徊,复徘徊……
带着惆怅和伤感之情,我走近千年前那个温婉多情的女子——唐婉。
唐婉,字蕙仙,陆游的表妹,陆游母舅唐诚之女,自幼文静灵秀,善解人意,才华横溢。据说,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家人看在眼里,有心成全这门婚事。两人成年后,陆家曾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与唐家订亲。陆游二十岁娶了心爱的表妹唐婉,了却了年少时的一段心事。
揭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婚后,两人如戏水的鸳鸯,相爱相守,诗词唱答,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快乐日子。他们如流连花间的戏蝶,在欢爱的花海里自由翩跹,每天双飞双栖。陆母是个专横而有威严的女人,她看在眼里,怨在心上。自古婆媳多矛盾,有人认为,是两个女在同抢一个男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子。母亲把儿子从小养大,当另一个女人嫁过来,势必争夺了儿子的爱。所以,不可避免的使婆媳之间不和。这说的不无道理。
婚后陆游和唐婉整日沉浸在温柔乡里,忘了富贵功名,忘了科举进官,这引起了陆母的强烈不满。陆母想让儿子发愤读书,光宗耀祖,哪能让儿子因贪欢而忘了功名?儿子是自己的,陆母心痛儿子,却把主要责任归咎为唐婉,她认为妻子就应该帮助鼓励丈夫多读诗书,不能只沉醉在夫妻情里。陆母认为唐婉把儿子的前程耽误了,再加上唐婉没给陆家生个一男半女,几重的不满累积起来,陆母遂命儿子休妻。
陆游和唐婉恩爱有加,哪肯休弃才情俱佳的妻子?可是母命难违,陆游只得答应把唐婉送归娘家,可他怎忍与妻分手?于是悄悄另筑爱巢安置唐婉,一有机会就前去与唐婉鸳梦重温、燕好如初。无奈纸总包不住火,精明的陆母很快就察觉了此事。严令二人断绝来往,并为陆游另娶一位温顺本分的王氏女为妻,彻底切断了陆、唐之间的悠悠情丝。
就这样,一双情爱悠悠的鸳鸯,被无由的孝道、世俗功利活活拆散。
唐婉被休后,由家人作主嫁给了皇家后裔同郡士人赵士程。这真是唐婉不幸中的幸运,从沈园之遇,赵士程的大度,到唐婉逝去后,赵士程的未娶,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爱恋唐婉。一个被休的再嫁之女,能遇到这样的男人,真是她的福分。如果没有沈园之遇,也许唐婉可以携手和他相爱相守到老,可是命运就是那么的无情。
阴差阳错,十年之后,唐婉还是遇到了陆游。
那是一个万紫千红的春天,唐婉和丈夫赵士程同游沈园,恰巧礼部会试失利后的陆游也到沈园游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漫步流连于花间桥畔时,竟然遇到了日思夜想的陆游!
命运常常和我们开玩笑,就这么巧合,她低眉昂首间,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忽然映入她的眼眸。英国诗人白朗宁说:“他忘了一眼,她对她回眸一笑,生命瞬间苏醒。”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瞥,一切都不一样了。浮云旧事温柔,爱又一次苏醒。对于曾经拥有过刻骨爱恋的两个人,曾经的山河岁月,曾经的恩爱相欢,曾经相守的朝朝暮暮,都在眼前一一呈现。
蓦然回首时,发现,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依然在心里最深的地方,等待着,某一次的机缘。彼此遇上了,细心地捡拾着曾经的爱……
难道这是冥冥中上帝的安排吗?
可一切都无法改变了,他已为人夫,她已嫁作他人妇。在目光接触的刹那,多少的爱恨交织?多少的情缘未了?眼底又有多少的忧怨?千般情,万般恨,如滚滚的东江水,在心底汩汩滔滔,奔流不止。咫尺却如天涯。两个相爱的人就在彼此的面前,可是却像隔了千山万水,再也无法跨过去。
这使我想起了泰戈尔的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想你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
而是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彼此,成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爱你的人儿来了,与你爱的人见面了,只有清凉的风儿吹着,只有孤独的云儿飘着。四目相对,无语话凄凉,这是多么唯美伤感的意境!
千年后,当我想像着他们在沈园相遇的一幕,有多少的感慨和无奈!这不就是人生吗?当经历爱的沧海桑田,尘埃落定之后,依然想着那个人,念年着那个人,想和他相见,想向他诉说别后的相思,可见到了又能怎样?
只能徒增伤感吧了!
日子依旧,风景依旧,而那个人再也不属于自己。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于是,这次相遇,一下子点燃了陆游的诗情。他挥笔在沈园的墙上写下了《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万千的情爱幽恨,万千的伤感无奈,都凝聚在字字句句里,可谓字字泣血,句句含情。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道不尽的相思苦,诉不完的离恨天,谁之错?
诗人总是多情的种子,总想用手中的笔记录下心灵的怆痛。可这一写不要紧,却要了唐婉的命。陆游啊,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词题写在墙壁上!当你表达自己的幽恨离情时,是否想过,那字字句句,都如锋利的刀子,剜割在唐婉的心上啊!
时间飞转,又到了第二年春天,唐婉怀着重重的心事,再次来到沈园。她徘徊在曲径回廊之间,看着柳色依依,迈着沉重脚步,当走到去年和陆游相见之地时,猛抬头,忽然瞥见墙上陆游题写的那首《钗头凤》。唐婉反复吟诵词作,想起往日二人诗词唱和、相亲相爱的情景,不由得心潮起伏,悲恸不已。感情的闸门轰然打开,相思交织着悲苦,无奈交织着无助,放不下又心不甘。回到家中,她愁怨难解,随手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人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从这首和词,可以看出唐婉的确是个才女。
黄昏薄暮,雨送花落,独依栏杆,泪痕残留,几多的幽怨?今非昨日,病魂缠绕,怕人寻问,咽泪妆欢,几多的相思难寄?赵士程虽然是个体贴宽容的丈夫,给了她感情的慰藉,但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士程无论多么爱他,都不可能走进她心的最深处。她把一份纯净执著的情,永远留给了陆游。
世情恶与人成各的痛苦折磨,现实和旧爱的矛盾,思念和愧疚的双重煎熬,终于使她心力疲惫,日臻憔悴,悒郁成疾,不久,她的香魂便化作一缕幽幽的凉风,飘然而去。
唐婉的难能可贵,在于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她既又对过去美好生活的无限怀念,对陆游的无限思念,但她对赵士程一定有愧疚之心,从她和词“瞒!瞒!瞒!”的无奈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点。
如果隔在现在,一些想得开的女子,一定认为唐婉改嫁赵士程是她的福气。陆游有什么好,不就会写诗填词吗?他软弱妥协,重功名富贵,而赵士程温厚宽容,大度重情,知书识礼,这样的好男人哪儿找去?和士程这样的男人一起过日子,该多么的踏实幸福!
赵士程爱唐婉丝毫不亚于陆游,但他偏偏走不进唐婉的心里。这是不是爱的悖论?
有些人的爱情之花,只能开放一次,一次之后宁愿荒芜。也正是因为一次,开的太盛大,释放出所有爱的激情后,再也无人替代。唐婉的爱就是这样。
写这篇文章的第二天上午,我看到了《小窗幽记》中的几句话:“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关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有一种感情,当不能爱,又不能怨时,只有一死,才能表达爱的刻骨铭心、千回百转。
那是一种刮骨疗伤似的的痛,那是烟花释放所有生命激情后的凄美,那是昙花一现时的决绝和冷艳。只有死,才能让一份难以明说的情,永生!
唐婉就这样去了,带着不舍和思念,带着幽恨和离情。但她的早逝,给陆游的心灵上留下了巨大的创痛。因为,陆游懂得,她是因他而去的。
有人说,爱的最高境界是焚心,是懂得。唐婉的心碎了,被情爱和思念烧焦了,她即使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了,所以,她只有一死。她去了,也带走了陆游的心,因为他是爱她,懂她的。
唐婉去世后,陆游春风得意,仕途通畅,一直做到宝华阁侍制。这期间,他除了尽心为政外,也写下了大量反映忧国忧民思想的诗词。但功名富贵如浮云,怎能抵得上一份幽居于心的难了的情?再多的诗词,再大的名利,两鬓如霜时,都淡如悠悠的春江水了。陆游浪迹天涯数十年,企图借此忘却他与唐婉的凄婉往事,然而离家越远,离恨越长,思念越深。
死生离别两悠悠,人不见,情未了,恨无休。
七十五岁时,陆游告老还乡。此番倦游归来,唐婉早已香消玉殒,自己也至垂暮之年。旧事如天远,沈园依旧在,那曾经的一幕幕,就像一个个特写镜头,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重现。春风迎袖,花红柳绿,夕阳晚暮之时,常常看到一个黑衣长衫的老者,在沈园的幽径上踽踽独行。解不开离恨情,诉不完相思曲,物是人非,只有一颗孤寂的心,如黄叶般在暮色中飘飘荡荡。
唐婉成了陆游心里抹不去的痛。
沈园里,那伤心欲绝的惊鸿一瞥,那哀怨的眼神、消瘦的容颜,那锦书难托的无奈,都如刀子般剜割着他的心。思念的潮水汩汩滔滔,无需点染,他愤然写下了几首沈园怀旧诗,其中最有名的是《沈园二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如果说《钗头凤》是在吟味稍纵即逝的相遇,是在书写昔日的山盟海誓,还有珍藏心头的锦书,那么这两首诗在体验惊鸿照影的虚无飘渺时,已感受到香消为土、柳老无绵的生命极限了。
有一种爱,超越生死,跨越古今,以致千百年之后的人,再来感受时,仍会泫然泪落。在生命的极限处,爱在申诉自己的永恒价值。感天动地!
就在他告别人世的那一年,85岁的陆游,白发如银,步履蹒跚,手拄拐杖,重游沈园。他怀着满腔的情和怨,写下了最后一首悼念唐琬的《春游》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此后不久,陆游带着无限的爱恨,溘然长逝。
在唐婉离世后的漫长岁月里,陆游苦苦思念了55年。他们的爱情,就像那滚滚的长江水,淹没了两人,也感染了后世。
唐婉虽含恨早逝,但她以自己的温婉和才情,赢得了两个男人真实深刻的爱,她这一生短暂,也算值了。她像烟花般,拼劲了所有的生命之爱,璀璨的绽放之后,便是凄凄的凋落。留给陆游和后来人的,是无限的追思和惋惜。
千年来,沈园已成为唐婉和陆游凄美爱情的历史见证。但在那故事的背后,我仿佛看到一条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那个时代相爱的男女,孝道礼教,功名利禄,摧残了多少美好的爱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