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未来,是因为有爱

本文选自我的《金融人札记》一书第111个故事,p175页。标题和部分细节内容有改动。

与她一别就是5年。

再次相见是在一个课程毕业典礼上,当时我正跟一个学员站在走廊上说话,远远地走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长发女子,也许是我敏感,尽管隔得很远,她身上那种强烈又特别的忧伤和落寞依然吸引了我的目光, 她安静地走过, 我觉得似曾相识, 却又想不起来。

朋友跑来跟我说:“介绍你认识一个人,是我的同学,你一定要认识她, 我想你会喜欢她的,她也需要你的支持。”我笑着问:“什么人啊?”他说:“她是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妈妈,很不容易的,自己开了一所学校……”有一个自闭症的孩子?等等, 记忆中闪过了一道光, 一个女人的影子飘过, 却抓不住......我连忙说:“好, 带我去见见。”

朋友把我拉到会场,在一个女人面前站住。我看着这个女人,就是刚才走廊上看见的黑衣长发女子, 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 晓燕, 所有的记忆都鲜活了, 我忽然想起了那段往事。

我问她:“你还记得我吗?5年前我做过你的讲师, 你有一个自闭症的儿子, 我还推荐你看电影《雨人》,每天上课都是司机接送,你很少笑,喜欢穿黑衣服,我还说过你的性格可能会影响孩子的自闭症治疗,记得你带他去加拿大了呀……”

“是的,是的,是的!”她拼命点头,我们紧紧拥抱,她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你的记忆力太恐怖了!”

我看着她,5年前她是全班学员中最高贵冷艳的一个, 而今艳丽依旧, 却多了一份憔悴劳累, 也多了一份力量……

她一直说:“太不可思议了,我去了加拿大又回来了,这次来上课是复读。”我有太多的话要说, 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她, 可惜马上要跟学员们去开会,只能匆匆留了联系方式道别。

当晚收到她的短信:与你的重逢是这几天上课最大的惊喜……

一周后我们约好见面, 我想去看看她的学校。

在一个居民小区里,路口有指示牌——上海爱好儿童康复培训中心。到了校门口, 问了保安得知校长在二楼, 我们就上去了。到处都是孩子们在做游戏, 家长也不少, 她很开心地出门迎接,我记忆中她是一个有无限愁苦和抱怨的母亲, 从未见过这么自信灿烂的笑容。

“我带你去看看孩子们吧。”她笑着说。

“好的,我也正有此意。”我很欣喜地跟在她后面,听她介绍。

这原来是一个幼儿园, 她重新改建了,如今有食堂, 有教师宿舍, 有不同的教室, 有音乐、舞蹈和活动室,  还有个别辅导的小房间。学校里一共有50多个孩子, 按不同的年龄分班,每个教室里的孩子都有家长陪同, 自闭的孩子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和其他孩子有什么区别, 我看着那些家长, 心里忽然隐痛。

转了一圈后她说:“去看看我儿子吧。”

在三楼的一个大房间里,一位男老师在教她儿子翻滚,孩子长得虎头虎脑, 非常可爱。看到我们进来, 他往后躲, 让他打招呼, 他就含混地叫了声姐姐。她进去抱抱儿子,跟儿子在地上闹了一会,我们就出来了,去她的办公室喝茶聊天。

5年前,她带着孩子去过加拿大, 那里的自闭症儿童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上课,没有人会歧视他们, 就一直跟着班级读, 也不会有学分考核。后来因为希望孩子能够更多跟亲人在一起,而且她先生的事业在中国,  她也不想在国外生活, 就又回来了。

她可以接受儿子患病的现实,只是不甘心一生都如此。最痛苦的时候她一度抽烟、抑郁、失眠,她曾经跟先生说:“如果我带着儿子死了就好了,这样你至少可以重新开始, 拥有正常的人生。”

她对我说:“我想了很久,如果我走在儿子的前面,把他托付给谁呢?妈妈、哥哥、姐姐, 不, 我都不放心!”

曾经有一个学员跟我分享,他说做了父亲以后走在街上看到那些生来有病或残疾的孩子他都心生感激,因为这些疾病或残疾都是有概率的,人家的孩子把概率占了,所以他的孩子才能健康。

她想让儿子有一个地方待着,没有人会歧视他,也希望和他一样的孩子都有受教育的机会。从加拿大回来的当年,她开办了上海市第一个NGO注册登记的自闭症康复机构, 同时她也发现很多父母跟她一样痛苦, 她就想帮助更多的家庭, 于是孩子越来越多, 事情越来越多, 她就越来越忙。2010年她组织发起了上海市第一届自闭症论坛,  她想让更多的人对自闭症儿童多一些理解, 少一些冷漠。在她办公室里我看到一些数据:2000余名孤独症孩子接受了她们的训练服务,成功举办了3届国际孤独症康复论坛,1届国际研讨会,128场公益免费讲座,免费培训家长和同行机构23000余人, 她们发起的“蓝丝带行动”,影响数十万人关注和了解孤独症群体——他们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

蓝丝带行动:爱让星空蓝起来

我想起《红楼梦》中宝玉和他的父亲贾政,父亲永远不能理解这个衔玉而生的儿子,我的一个客户说这很正常:因为儿子是天上的神仙啊,父亲只是个凡人,凡人跟神仙当然无法沟通。

她说:“我们的老师都很可爱、很辛苦, 不过他们更需要社会的尊敬和理解, 有些孩子家里很穷, 交不起学费,我们需要全社会的关注和帮助。”

她接着说:“有些家长是外地来打工的, 没钱没时间, 不可能每天都来陪孩子,怎么办呢?另外,我以前也做过保险,知道保险对人们生活的积极作用,但是我的儿子买不了保险。”

“我们需要很多的志愿者, 需要那些用心来了解和愿意包容接纳的志愿者,我还想将来在郊区买一块地, 建一个农场, 孩子们可以自己去种蔬菜水果, 能够自力更生、自食其力,不再是社会的负担,我想为孩子们营造一个相对安全的桃花源,让他们可以与世无争地度过一生。”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 眼睛里有温柔的光, 我看到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 那份美丽带着感动,带着慈悲,还带着一份坚定和自信。

我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记得你吗?这些年带过的学员太多了, 好多都不记得了, 可是一直都牵挂着你。孩子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家长才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我很心疼你,可又不知道怎么支持你, 所以心里一直记得你。在外人眼里你的物质生活是让人羡慕的, 可是你的忧伤那么深, 让我无法忘怀,而再次看到你, 真的为你骄傲, 你活出了骨子里的那份坚强, 那份善良……”

她笑了,我问她:“为什么学校取名叫爱好?”她说:“因为爱,心中有爱,一切都好。”

回来的路上收到朋友给我发的信息:你今天去见她了吗?你们聊得开心吧?她刚才跟我说今天的月亮好大好美, 难得见她心情这么好……

庄子讲过一个故事: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庄子.外篇.天地》。

大概意思是说一个人有皮肤病,一天半夜得了个儿子,像所有的父母一样,他“”—-最快的速度去看孩子,“唯恐”—--“唯一害怕”担心的就是孩子会像自己一样也有皮肤病……

我记得看到这个故事时细想想,真是泫然欲泣,这个“厉人”不希望孩子像自己一样因为有皮肤病而终其一生痛苦困扰,被人歧视和隔离......呜呼,请体会一下那个半夜起来看孩子的男人的心事,那是一份地老天荒不曾更改的、人类得以繁衍生息延续至今的爱意啊!

相比于自闭症人群,更需要关注的是自闭症人群的家人--就像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症)病人的家属那样,病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知情,可是对于那些深深爱着他们却无能为力的家人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告别,足以让人崩溃。

本文讲述的是一个真实母亲的故事,她有一个自闭症儿子,这让她的人生跌到泥淖里,可是她终于可以带着爱和泪,从黑暗绝望和痛苦无助的泥里开出花来,去爱更多的自闭症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在她的努力下,社会上更多人开始关注这个人群——有时候,关注本身就是解决问题的开始。

最好的未来,

是因为有爱。

她是杨晓燕,

上海爱好儿童康复培训中心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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