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曹红燕的随笔《一块玉石与一位大小姐 》

一块玉石与一位大小姐 

曹红燕

(该稿写于2003年,清理旧物时发现了纸稿。那块玉珍藏了20年,至今还在。) 
去年国庆节,告别三峡游游兴未尽,就又去了江西婺源。
在江湾的一个小店里,我和同行的阿娇都看中了一块玉,那是一块图案很古典、很老式的玉,梅枝上立着一只仿佛还在喳喳叫的喜鹊。拿着玉,我们同时惊呼:呀,喜鹊登枝,好美的图案!我们之前还从没见过这种款式的玉。这玉的做工非常精细,不仅做工精细,连颜色也很不同,一种柔和的蛋清色。我们爱不释手。但真要买下来,又迟疑不决。我们毕竟不懂玉。这时,女店主说,告诉你们啊,这可是一块真正的古玉,我从李坑的一位九十岁的大小姐那收来的,那位大小姐家解放前是当地的大财主。女店主的话一下子吸引了我们,难道这块玉还有着什么神奇的经历?我们忙问将起来。女店主说,那位大小姐一直佩带着这块玉,终身未嫁。现在是人老了,做不动了,取下来卖了换个钱用。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我们这儿没有谁不知道她的。
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一块玉吗?造型别致,做工精巧,尤其是还有着这样特别的来历。女店主开价很高,我们还了个价,女店主不让,说,最低不能少于三百元,多好的玉呀,少一分不卖。
我们没买成,回到了住宿的旅店,这旅店是当地的一户人家办的。我们向旅店店主打听起那位大小姐,旅店老板说是有这么一位大小姐,过去婺源周边三省都有她家的田庄,至于为什么她终身未嫁那就不清楚了。
打听到真有这么一位大小姐,我们开始相信那是一块老玉了。我们立即迫切地渴望得到它。但我还是与阿娇说了一句:三百元好贵呀!阿娇说,要是真是一块好玉的话,那就不贵了。买到你所喜欢的,就是贵点也值。
天快黑了,店门也快关了,我们连忙又去了那卖玉的店子,把那块玉买了下来。急忙我们又回到旅店,趴在床上兴奋地端详起来。那块玉被一根旧了的红丝线系着,玉的上方还缀着一颗椭圆形的红玛瑙,漂亮极了。
阿娇帮我把玉套到我的脖子上,感觉玉一下子就活了一般,温润地贴在我的胸口。
这时,我和阿娇不约而同地猜想起这块玉的旧主人——那位大小姐。拥有这块玉的主人一定长得无比端庄典雅吧?为什么她终身未嫁呢?她与这块玉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我们明天去寻访那位大小姐吧。”我和阿娇约定。我们为这次婺源之行增加了一项新旅程。
一夜,我都在想象着那位大小姐的模样,想象着这位大小姐看到她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激动表情。我还想,只要她要,不管我是花了多少钱买到的,我都愿将这玉还给她。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这块玉在我床边跳跃着,它有灵性,它是活的生命。
第二天我们起得好早,天下着小雨,冷风溲溲,我俩都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一辆租来的摩托车从江湾去李坑寻找那位大小姐,冻得牙齿上下磕得响,嘴唇也都紫了。
走进冷风细雨里的李坑灰白色调的徽式建筑群,走过一座小桥,绕过几户门廊,那位大小姐的兄弟领我们来到一幢很旧的老房子。太早,大小姐还没起床。她的兄弟便招呼我们在堂屋等待。大小姐听力不太好,她的兄弟大声地对她说了几遍:“有远方的客人来看您。”房里才传出有些苍老的声音:“哪里来的?”我们和她大兄弟一起大声回答:“湖北的。”她又问:“是武汉的?”问了这一句,里面就没动静了。她的兄弟进了她房里去,出来对我们说:“不要说你们是武汉的,否则她不见。”我们连忙对她兄弟说“我们不是武汉的,是黄石来的。”她为什么不见武汉来的,我们心中顿时纳闷起来。
一会儿,一个还来不及梳妆、头发松卷地披散在一边肩头的清瘦老妇人,手持一把木梳,微躬着腰身站在了我们面前。我和阿娇一下子把目光盯住了她。她的脸面虽有了皱纹,但依然白净、细腻,鼻梁仍笔直俏拔,光光滑滑,像石膏雕塑的。那双眼睛,虽然九十多岁的了,但却仍像秋天的池塘,清澈清澈的。这样也很美,这也是种意境。总之,青春华彩的外表被岁月逐渐风干,留下的是秋天的景色,还有她身上的年轻时所积聚的那种高贵那种雅致。
“你们不是武汉的?”她在我们面前坐定后又问。“不是的。”我们回答。她一时不吭声,沉默。
我把那块玉递到她面前。问:“您认得这块玉吗?”我们期待着她激动的表情。
她拿着那块玉动作缓慢地瞧过来瞧过去,好久没回应。我们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我们等不及她的回答又催问她:“您认得吗?”她终于摇着头。“这不是您的玉吗?”我们再问。“不是,我从来不戴玉。”她说。
我们一下子不知所措。“那您识得玉吗?”我们又问。她点了点头。“那请您帮我们看看这是不是一块真玉。”我们说。她缓慢地双手把玉捧起,将玉送到唇边,把玉含了一点点到口中。品味着,辨别着,好久,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把系在那块玉边上的红玛瑙送进唇边。再然后,她放下玉,说:“是玉,但不是那种好质地的。这玛瑙倒还真些。我虽不戴玉,但我见过很多玉。”
她边说着边把玉还给我们,我们接过玉,心里说不出的遗憾。
这时,她问我们找她做什么,我们不想再谈玉的事了。便说,我们是来旅游的。
然后我们与她聊起了她的家事。
因为这块玉的原因,我们贸然地问起她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解放前,家境好,高不成低不就的,把婚事耽搁了。解放后,田庄和房屋都被没收了,父亲、母亲上吊自杀了。她要照顾两个未成年的小弟,加之年龄也大了,就没再谈婚论嫁。我们又试探着问她:“那您有没有看上过谁?或有没有谁对您有意呢?”她并不在意我们这样问她,只是停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对我们说:解放前,她家的一个长工对她很好,可是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她父母不同意。而她呢,又不愿嫁给别人。解放后,那位长工来看过她,见她家田庄没了,房子没了,家庭成分不好,离去后就再也没来找她。
说到这儿,她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那个人就是从武汉来的。”
为什么她开始不见武汉来的,为什么得知我们确实不是武汉来的她又默默无语,甚至失落,我们明白了。九十岁了,用一生来等待的她,其实不是怕见到,而是怕见不到。
离开那位老小姐后,我和阿娇好久不言不语。为那玉,为那老小姐的格外平静的讲述。
离开婺源前,我们去找了那卖玉的店主,我们要求退货或换另一块玉。店主坚决不让退货,换玉可以。
在准备换一块玉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被我放置在柜台上,伴了我们一天一夜的那块玉,也有着那位大小姐一样的暗然神伤般的失落。我终究不忍,又将那块玉捧回怀里。
我再次感觉到了那块玉的灵性。
旅游归来,我把这玉送去鉴定过,鉴定者说:“是玉,但质地不很好,然做工精巧属上乘之作。”
够了,只要是玉,哪怕质地不算太好,这不是太重要,何况它曾出自一个好的工匠之手。它的先天不足不是已在后天的修炼中得到了圆满么?它应天地之精气而生,后集众生之精神而养,在大小姐把它含在唇边的时候,一位为爱情而守候终身的女子的一滴津液最后点化了它的玉之精魂。
是天意要我们送它去与那位大小姐会晤吧,是在要属于我之前就差那最后的圆满吧!
我最终得到了它,它最终属于了我,不,是得到了我,是缘!我们是在相互中寻觅而得。

曹红燕,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原黄石日报记者、编辑,出版有诗集《淡味最久》等。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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