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宏宇《红尘三千》(三十九)

图说丨倪熊  侯北人美术馆:昆山红楼,延续文脉的历史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第七十七章 揭密

直到在布满架子的洞穴里亲眼看见日本人留下的枪支弹药和军用品,乔楚才真正相信了姬汀香关于隧洞的叙述。回洞穴的路上,姬汀香告诉他和董佳,那些日本人后来都被她杀死了,怎么杀的没说,他们也没敢问。乔楚猜想,十有八九会是她让日本兵看那些画,引得他们自相残杀。他不知道姬汀香杀庄亚杰一伙的事情,不然,大概还会有别的想法。至于董佳是怎么猜想的,有没有猜想,他不知道。

云笑菲被姬汀香安顿在最里面一间洞穴,也就是她所谓“闺房”里熟睡。姬汀香告诉邱子方,她在用蛊医治云笑菲,这是最后的办法。如果还不能恢复,她就再没办法了。还说,如果医好,云笑菲会变成“蛊人”。邱子方不解,问什么是“蛊人”,姬汀香简单答道:“大概就像我这样。”邱子方听了大惊,姬汀香看见了他的神情,连忙解释说:“不是像我这样老不死,而是身上有了蛊,终生都得跟蛊分享生命。最好不要生孩子了。”说到这儿,她盯住邱子方看:“很在意么?”邱子方刚想说什么,她就又说:“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

离得比较近的高璟忽然插话道:“香姐,恕我打扰,敢问,江艳艳和那个护士是否也是采取类似方式医治的?”

姬汀香冲高璟笑笑,“担心了?她们不太一样。但也用了蛊,不深,应该很快就解。我早跟你说过,我用的不是医术。不过,艳艳的伤用了些古老医法,苗人古来渔猎,有些对付野兽伤害的办法……”

“她为什么会伤得那么厉害?”

“厉害么?比那位丢了子宫的女孩子还厉害?”

董佳忽然插进来:“为什么被那个画蛊惑了的人反应不一样呢?”说着把乔楚事后描述给她的自己的反应大致说了一遍。

姬汀香想了想,平静地说:“感谢救你的人吧。照你说的,你大概会自己碰墙死掉。因为,你是姑娘。艳艳太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她撕破的那些地方,都有太多的淫气,如果不及时救,她会撕开肚子取子宫出来。那位女孩应该定力很高,是个自爱之人……”说着说着,不由长叹一声。俄顷,冲乔楚说:“你要拓就快去,完了帮我毁掉那画。”

“我能问个问题么?”高璟看看几个人,有些犹豫。

姬汀香摊摊手说:“都已经到这里了,我不打算防你们,可以问,但我未必答得出。”

“为什么——”高璟还是凑到了近前,“为什么,您的身体里会有两种基因,而且都不完整?”

“当然了,一个是我,一个是爻吠伶。是第一个爻吠伶。她教我苗巫,临死时紧紧抱着我,紧得我以为她要勒死我。我死命挣。挣不开。她的身体一下子就干瘪了,黑了,我身上湿淋淋的,一股特别厉害的臭味。我吓坏了,死命挣开,她的身体散架了,摔得到处都是。我叫啊,喊啊,哭啊,忽然发现身子干了,臭味也没了。后来,我学苗巫学得深了,才明白,她把命种进了我的身子。她死了,可还在我身体里。我其实也早就死了,你们看见的,不过是一个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罢了。”说着,她指指自己胸口,“这里面,有姬芷儿,有爻吠伶,有无数的蛊。如果做透视,会发现,五脏六腑根本就找不见,骨头中间都是空的,皮很厚,刀子划破都不会出血……”

“别说了——”邱子方和董佳异口同声,董佳还捂住了耳朵。

姬汀香倏地停住,脸上渐渐浮现出痛苦悲哀的表情:“害怕了?后悔了?”高璟又往前凑了一步,坚定地说:“我想不是,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我相信,您还是您,您拥有所有的记忆,不管是不是愉快的和美好的;您拥有聪明的头脑,那一定是需要物质基础的;您拥有不容置疑的生命,不管那是多么的神奇,多么的不可思议;您还拥有惊世骇俗的美貌,谁都看得见,谁都不会不为所动……”

姬汀香流泪了,无声的,悄悄的。董佳慢慢放下了捂耳朵的手,愣愣看着高璟,又看向乔楚。邱子方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姬汀香抹抹眼泪,轻轻说:“没什么——我平日也不去想这些。我不想再解释自己的生命了。我知道,那没有答案。也好——这样不好么?我可以享受那么多的时间。我身子很轻,不会骨折,走得很快,跳得很高很远,还不知道哪儿来的老大气力。不老,是烦恼,也是幸福。你们可知道,古来多少人都想像我这样,可谁又得了?倒是我这苦命人,无端端得来了……”

乔楚忽然举起手:“我也能问问题吗?”

姬汀香向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当然。”

“那些流进谷地里的带颜色的水是怎么回事?”

姬汀香似乎没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大概想着对方是打算索要什么东西,低下头,好像不好意思的样子,“你这个后生啊,干吗不拣重要的问。你不是想要拿什么东西吗。我要是你,就问哪个最值得拿。”

“不。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拿了。”乔楚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天哪,这个问题那么重要啊。香姐的洗澡水你那么有兴趣啊……好——告诉你——我身体里有蛊,蛊也像所有活物一样,有新陈代谢。日子久了,就会生出‘浊’,我得泡进热池,煮药,排出‘浊’,不然可能会死。其实,我不怕死,可怕极了‘浊’犯起来的难受劲儿。那是你们永远都遇不见的感受,我没法说清楚。”

“谢谢香姐。您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乔楚语气里充满了真诚。

“你是不是已经留了样,准备上哪里化验去了?”

乔楚一惊,但还是点了头,没说话。

“好。很好。”姬汀香走到他近前,轻轻拍拍他肩膀,“诚实是好事。不过,不用费力了,你想要做的,我早做过了,没有结果。”

说罢,她转身环视了一下几个人,“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你们所有能说的,说得清的。但出了这个地方,谁都不能说出去,也不许再研究。我想清清静静活着。除非谁觉得自己比日本兵还混,比秦王政还厉害,可以试着打扰我想要的清静。这是忠告,不是别的。”

话音落地,便是出奇的寂静。最后,还是董佳打破了沉寂,“香姐,我保证,死也不说出去。我们都能保证。”

姬汀香没有留他们,说要给云笑菲治病,嘱咐高璟和邱子方过两个星期来接云笑菲。她送他们翻山出谷,途中又提醒乔楚壁画的事,乔楚赶紧说:“您放心,我记着呢,一定办。”姬汀香很欣慰地笑了,说:“想要什么,看什么,随时找我。你大概知道,洞穴是生灵锁,没有我,你进不去。”乔楚连连点头,没再说“什么都不想拿”的话。

高璟凑过来问:“什么是‘生灵锁’?”

姬汀香刚要说话,乔楚就插进来:“这个我大概齐知道,回头跟你说。你还是拣要紧的问,不然一会儿下了山,就不能问了。”

姬汀香笑出了声:“你倒机灵。”冲高璟说:“别听他的。他不知道。那是一种跟蛊连着的法门,蛊只认识我,我在,就不动;我不在,门一受震动,里面的蛊就会大动,推出一股气,把栓锁死。那栓有腿那么粗,任谁都弄不断。如果毁了石门,蛊就会散出来,都是爻吠伶养的凶蛊,会把人吸成肉干,我破不了,所以,不可以试的。”

高璟听了,心里不禁有些发麻,好在姬汀香声音轻,走在前面的邱子方和董佳未必听得清楚。赶紧问:“真的出了谷就什么都不能问了么?”姬汀香说“是啊”。高璟于是又凑近些,耳语道:“这个问题我单独问,您可以不回答。”姬汀香点头。

高璟问:“那个小保安,江艳艳住的小区里那位,是怎么回事?”

姬汀香怔了一下,似乎在想,过了一阵,仰起头,叹一声:“那是我做的孽。不该。我刚清了‘浊’,本该静养。艳艳有事,我出门了,可坚持不住。我当时是昏的。那孩子拉我手,中了蛊,迷了。我难受极了,没管住自己,采了他的阳气。没想到,他会死。西医真不中用……”

“那您为什么不救他?您没有办法么?”

“没办法。至少,没什么现成办法。我当时很虚弱,就是有,也做不了。其实,我错了,只是为解一时难受,真的很难受。采阳其实不是好办法,我应该回这里调养。可我拿那孩子没法,他太执着了。后来,又救艳艳,我透支了,要不也不会那样,就是你看见的那个丑样子。知道吗,因为胡乱采了阳,后来又医了艳艳,那变故少说早来了一百年。这就是报应……”

高璟听了,不再说话。一直到走出谷外,都没再说一个字。

回去路上,董佳偷偷问高璟:“真的不能往外说吗?”高璟很严肃地点点头。“她已经说了,如果违背誓言,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我不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但确信,她一定会做,结果也一定很严重,并且,不是我们现代人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她会知道么?”邱子方忽然凑过来,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是说,如果足够隐秘的话。”

高璟开着车,只得匆匆瞥他一眼。可就那一眼,在邱子方看来也是极其陌生的,甚至是有些冷森森的。

“我相信。她能知道。她具有我们不具备的知觉。那不是她的,而是她说的‘蛊’的。”高璟嘴上说,心里道:亲爱的学者,可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啊。尤其是你!

“我明白了!”一直悠哉游哉望着车窗外景色的乔楚忽然大声说:“现在,我们有了另外的方案。”他捅了捅董佳,“你看啊,我们可以拿拓下来的壁画引诱老外——”

高璟忽然又瞥了一眼邱子方,断然道:“回去再说。”乔楚会意,马上紧闭了嘴巴。邱子方似乎想问什么,可到底没问出来。

他们把邱子方放在自家楼下,高璟留下“晚上一起吃饭,开着手机”的嘱咐,二话没说,一溜烟开走了。乔楚问:“现在可以算‘回去’了吧?”高璟点头。副手席上的董佳问:“我怎么觉得,您对这位学者有看法了?”高璟没正面回答,只说:“后面去。”董佳噘噘嘴,松了安全带,猴子般腾挪到了后排乔楚身边。高璟说:“现在,可以讨论方案了。继续,拿壁画引诱,同意,然后——”

“然后——”乔楚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们动起来,最好能再派出一批人手。可以说,先前关于女超人的信息有误,是这幅画引起的幻象。画守护着一个巨大的,一个人根本没法开挖的秘藏,肯定存在有致幻性的古老秘密,也存在含铁的金属。说抽象点儿就好。我估计,他们还没走,先来俩人就成。如果香姐说得没错,一看见画,两个人就会厮杀起来。这个结果会使他们相信前面那套,十有八九就会大动。一旦动,肯定得找我。人一多,动作一大,他们一定会设计,一定会牵动上上下下,监听就内容多了。大概就方便取证了,我说得对么?”最后这个问题,是冲董佳问的,董佳用竖起大拇指作答。

“只是——”高璟刚说出两个字,乔楚就接过去,“我知道,有个问题,就是先前诱导两个或者更多的人进洞,厮杀起来,怎么制止。我也没想好。肯定不能让他们都斗死,那不没戏唱了。”

“还有,香姐会不会同意。”高璟补充。

“那倒不是问题。两个星期之内,香姐不会出洞穴。她说了,隧洞里的画交给我处理了。我觉得是认真的。香姐其实挺愿意相信人的。就算有什么动静,她只要能看见我,就会放心。她看重承诺。这一点,咱们现代人真是比不了。”

“香姐香姐的,我总觉得别扭。”董佳下意识抱紧双臂。“你说,她都那么老了,咱这么叫合适吗?”

“那要不怎么叫?”乔楚边说边摇头,“叫老奶奶?”

“那不重要。”高璟打断,“你刚刚那个问题,我想可以这样解决——让他们找两个人进去,你带他们领头的在外面等,真要是自相残杀起来,弄不好就出人命了。这时候,你再让他们领头的看结果,他自然相信,而且不敢自己去试。办法笨了点儿,可勉强算个办法吧。”

“我看能行。可以拉绳。”乔楚说着捅捅董佳,意思是想让她一起回忆关于“拉绳”的经历。董佳瘪瘪嘴,轻轻摇头,“拉不拉绳先不说,我总觉得,什么都没干呢先弄出人命不好。坏人的命也是命啊。”

乔楚似乎很不理解她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摊摊手了事。倒是高璟接过来说:“你这逻辑,如果说给香姐,她大概不会同意。不信,你就去问问看。”说得董佳有些莫名其妙。

第七十八章 侦探的结语

“对姬汀香的探究,不能算刑事侦察,因为在我看来,她,姬汀香,不涉及任何刑事情节;即便在官方的看法中,可能有些情节算是,但在我,也没有侦破的必要。她并没向我隐瞒那些事情,比如杀死庄亚杰及其同伙,比如救治江艳艳和云笑菲。对于她,与其说是‘侦破’,倒不如说‘揭示’贴切。我得承认,我们,所有知道了她的秘密的人,都得承认,我们遇见了之前从没遇见,也从没想过的事情。跟她的接触,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在探险……”

在秋意悄悄拂过炎热的S市的时候,唐尧回北京去了,把高璟留在了“小贝壳”。临走留下一句“保守好你答应保守的东西”,没问多余的问题。她知道,高璟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尽一切可能去做。她也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满足她的好奇心,或者说印证她的相关猜测。事实上,她已经有了不少的猜测,并且正在一点点整理成文。暗地里,她在期盼,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就是这个冬天,甚至更早,她会给他看一部关于这段事情的小说草稿。她相信,他一定会看,一定会认真看。她也相信,只要认真观察他读稿子时的神情,就可以判断出,自己到底猜中了多少。也许,那时候,他会给她看案卷记录。

本来,高璟打算就姬汀香案结束记录,并且永久封存,可还是禁不住又补充了些内容,也其实并没想好该如何“封存”才算是“永久”。

“我知道,自己陷进去了,陷入了姬汀香构成的谜,已经无法用以往一贯的心态和理性去面对她。我拿‘她的存在本来就不够客观,不够理性’敷衍自己,但效果惨淡。我很担心,这件事后,还能不能恢复曾经有的理性和思维习惯。我更担心,这件事会不会真正过去。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想不出来,怎么样才算‘过去’……

“乔楚的态度,我认为还基本清楚。他放弃了原先的想法,但不仅仅是因为姬汀香,当然也不是因为我,甚至不是因为害怕法律的制裁。他是为了佳佳。像他这样的人,大概并没经历过真正的爱情。到了这个岁数,乍一面临,是很认真的。那样的话,他的一切行为都会受佳佳的影响。为了佳佳,他可以违背誓言,可以把姬汀香当成传说中的‘僵尸’,可以做之前没想过,没做过,不敢想,不敢做的事。他一定会!所以,他的关键并不在自己,而在佳佳。

“佳佳会怎么样呢?不会。可佳佳背后有老罗,老罗背后有官方。佳佳的目标是那个境外团伙,不是姬汀香。可是,能绕得过去吗?绕不过去,佳佳能兑现她向姬汀香许下的诺言吗?再怎么说,那也是一个私人承诺,跟纪律和信念相比,能有置衡性吗?我几乎可以肯定,一旦出了问题,姬汀香一定会报复。问题如果出在佳佳身上,她的报复,恐怕会酿成一场包括她自己在内的牺牲性的悲剧。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能做什么呢?真到了那一步,我还能存在么……

“还有邱子方。其实,最值得担心的反倒是他。我说不清为什么,或者说,我不知道他到底会怎么想。但从山谷回城的路上,他的表现,很让我担心。佳佳感觉到了我的担心。那晚,我约他来吃饭,他说有事出门,推掉了。我猜想,真正的、毫无根据的猜想,他返回了山谷,去找姬汀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害怕,居然循着这个没有根据的假想,给姬汀香去了短信,说‘如果邱老师去了您那里,无论如何,还是让他回来’。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说什么。她没有回复,也没有发送失败的讯息传回来,邱子方也一直没有消息……

“我真的有点儿后悔了,后悔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我甚至平生第一次恨自己的侦破能力,恨侦破这个职业了。小道消息说,有些跟‘小贝壳’名义类似的机构,在帮助黑社会做收帐一类的事情,这个行当很可能面临‘封杀’。有些失落,有些彷徨。想过摘下牌子,可又想等这件事完了再说。可是,什么才叫‘完了’?那又会是什么时候?……”

高璟反复读着自己写的这些文字,一支烟夹在手里,很久都没点燃。他习惯记录经手的悬疑案件,并且在最后标志性地写下“结案”两个大字。可面对姬汀香案,他觉得,恐怕永远也写不出这两个字了。他记得,伟大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唯一的一次失败,就是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尽管知道那都是虚构的,可还是会禁不住把歇洛克福尔摩斯当成偶像,也会禁不住反复去思考,为什么作者会设计一个失败,并且设计成一个面对女性的失败。

跟歇洛克福尔摩斯比起来,他实在算不得常胜将军和神探,他的失败不止一次,而且不乏败在女人手里的案例。起初,他把这种失败归结为两性思维差异。后来发现不对,其实,两性的思维,在一定程度之上,或者说在超越一般感性范围外的广大领域里,本质上并没多少区别。问题在于,因为对手是女性,男性,骄傲的男性,会自然而然地按“感性”模型一味下去,结果败在了人家的理性手里。至少,歇洛克福尔摩斯的那次,是这样的。可如果福尔摩斯先生真的存在,并且面对今天的姬汀香,又会怎样?姬汀香之于他的,是理性么?是超越了一般感性范围的什么么?其实不是,很可能不是。而是什么“蛊”,一种谁也说不清,不把姬汀香解剖了肯定得不到答案,解剖了也未必弄得明白的东西。还有“苗巫”,谁也不知道其真正本来面目的古老的百科全书。如果解剖了姬汀香,恐怕就真永远都弄不清楚了……

他终于点燃了手里的烟,抽得眉头紧锁,极力把自己拉回到具体问题。一夜之后,他的书房里,浓烟弥漫得自己都要跑出来,案头堆满了书籍信件,电脑也死机了,案卷记录上又增加了些内容——

“还是回到姬汀香这个具体个体身上吧,可以算是结语的一部分:

“雷电,是一种自然产生的强大瞬间电磁运动,雷电发生的时候,会产生能量巨大的电磁交换,人类迄今为止的相关认识,还止于能量等级的层次,关于规律、衍生、生态影响等等,都还太模糊。相应,人体,也被比较普遍地认为是一个不确定的电磁场,由于个体的差异,和一些基本的,涉及生存权利和尊严的因素,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更深入更模型化的说法。但显然,同为电磁运动的产物或者载体,雷电跟人体之间,理论上存在某种联系。由于雷电能量的强大和突发性,人类娇弱的肉体在它面前,往往表现绝对弱势,以灰飞烟灭告终。可很多资料表明,遭受雷击而幸存是完全可能的。而且,这些幸运儿里,不乏在遭受雷击之后出现巨大生理变化的例子。比如,有一则明确的记载说,美国某老翁,失明多年,遭受雷击后竟然复明。另外还有些出现自闭,智商急速提升,或者皮肤机体发生巨大变化,还有性情爱好变化,记忆变化(不是丢失,而是变化,类似偷换了他人记忆)等等等等。如果这些现象不都是耸人听闻的虚构,姬汀香自述的遭受雷击后的变化,是不是她生存至今的主要原因呢?

“她智力正常,甚至略超出一般水平;情感基本正常,记忆也完整圆润;她甚至还有性方面的生理需求;即便她大大不同于一般正常人,也可以认为她基本融入了正常社会。当然,这跟她广泛的游历生活有关系。她游历了两千多年,没能解释自己,但却融会了无数知识、经验、体会。乔楚托我化验的那种草,就是她从遥远的中美洲引种过来的。那是一种很怪的植物,‘吃’土壤,成片种植,土壤会被‘吃’得越来越浅,而它们自己却越长越高。那是一种很厉害的致幻性毒品的重要原料,挥发物被人吸入,会产生幻觉,而且两性反应不同——男人眼里的女人,会变成是灰黑色的,好像鬼魅的阴影;女人则看什么都是一片黯淡,会从心理上产生对周围的畏惧。我知道,姬汀香肯定了解这些‘功效’。我不知道的是,她引种这些草,是否就是为了在山谷里自我防卫。资料表明,那种怪异植物最初的用途,就是辅助土著的‘对外禁欲’宗教。我更不知道的是,那草离了土壤,那么快就‘自蚀’了,她又是怎么从万里之遥的地方成片引种回来的。我没有问她,不是怕她不回答,而是我觉得,已经问了她太多问题了。

“那是怎样的人生啊——那么漫长,那么丰富,那么多悬疑,那么多经历。浩浩红尘,绵绵近三千年,不出意外,还会延续下去……尽管面对了她,面对了一个人眼里、心里的三千年红尘往事,我还是坚信,任何事物都是有寿命的。连地球太阳都有寿命,一个脆弱得多、渺小得多的肉体,又怎么会真正绵延不绝呢。只不过,她的生命周期可能很长,长得以目前的科学知识还不能完整解释罢了。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她,还是会死的。只不过,那个时刻可能很遥远,谁都不能真正预知而已……

“那样丰富漫长的人生经历,本身就是一本百科全书。她的记忆、她的知识、她的脑、她的身体,还有她那些收藏,就叫‘收藏’吧,哪样不能引起人的注意,又怎么能不激起人的欲望——占有、研究、求知、解疑,寻求珍宝文物,寻求长生不死,寻求学术成就,还有猎奇、猎艳、收藏……她的每一段叙述,哪怕是臆想的胡言乱语,她的每一张照片,哪怕是开膛破肚支离破碎之后的照片,她的每一件物品,甚至是经手的普通物件,她的每一块骨肉,甚至指甲、牙齿、毛发,都会有人觊觎……她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会违背誓言,把她的秘密传扬出去;她有没有想过,一旦那样,即便是杀死我们几个人,又能有什么作用;她有没有想过,怎样面对众多人,甚至国家机器,甚至是全世界的贪婪,能怎样对抗……如果她真有对抗的能力,那将是怎样的一场浩劫;如果她没有,岂不面临万劫不复,碎尸万段?!天哪,她真的相信我们吗?她真的相信我们!我们,我,承受得起这样的相信吗??我能,他们能吗?她信,我能信吗???……

“她是不是不想活了,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她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我们的背弃,迎接世人的贪婪和无情,迎接很可能盼望了好久的死亡。我要不要帮她设计一个脱离的办法?能吗?她需要吗?她会接受吗?我能想到的,她会想不到吗?……

“这哪儿是什么结案批语,简直就是一堆问题加没用的感叹!换了唐尧,也许润色润色,就成小说了。也许,这一切都不该想,不该想到。也许,整个调查,包括结果,都是个错误,都是本来不该发生的。可是,怎么办呢,已经发生了,已经想到了,一切都不能回避了……

“能不能把姬汀香跟佳佳手里的任务分割开?这可能是解决上面那些困惑的关键。如果说,那些困惑真的存在,并且能够解决的话。那样,佳佳不会再关注,至少还有我,她应该还能接受我的意见。那样,姬汀香就跟老罗,跟官方没有关系。佳佳能保守,乔楚就应该也能。乔楚是保得住秘密的人。那天回来,在车里,当着邱子方的面,他说漏了嘴,很不正常。按他的秉性功底,应该不会。可我到现在也没想出来,他为什么故意说漏,当然也就不知道,我当时的打断对不对。我没问他,问他也不会说。

“问题还在邱子方身上。或者说,邱子方最危险。在这场纠结中,乔楚得到了佳佳,当然现在还没有,但我觉得,那只是时间问题。佳佳得到了乔楚,幸运的话,还可能有个嘉奖。我得到了好奇心的满足,或许还有姬汀香这样一位神秘的朋友。而邱子方却好像什么都没得到。姬汀香,不是他的朋友。因为他爱上她了,至少曾经爱过。姬汀香也不能还给他一个原来的云笑菲,因为云已经成了所谓的‘蛊人’。按常理,邱子方肯定也希望得到点儿什么的。问题是——什么?

“我显然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就像以往很多事情上一样。看来,只有等了。等姬汀香治好云笑菲,等邱子方向姬汀香提出要求,或者以其他方式表达出他的要求。等佳佳的任务结束、完成、圆满完成。等乔楚跟佳佳之间有个清楚的结果。我真希望能描绘出一张美好蓝图,虽然那不是我的强项。可是,能么?似乎,我都不能确保,还能在这些文字之后留下更多的,真正可以称之为‘结语’的叙述,不管那到底会是什么。经历过无数现实的危险,却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还能不能把案卷写完。可现在,我真的有些怀疑,有些怕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打算把这个案卷托付给别人。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都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也许,在最后一刻,我会把它托付给当事人本人,也就是她,姬汀香,告诉她:‘香姐,不管您怎么认为,我都一直在恪守着约定。把它写完吧,自己告诉后来的人,结果是怎样的。这对您来说,应该不难……’

“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不管最后她会不会杀死我。对她来讲,都可能还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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