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宏宇《红尘三千》(二十四)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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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真魂出窍
有那么一刹那,高璟认定自己在梦游,或者“穿越”到了什么之前没有印象的恐怖电影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不确定,甚至是不能辨认了。他不敢看身边的人,不敢肯定身边那个痛苦地蠕动着的东西是个人。忽然,一只手,暂且还叫“手”吧,一只像木乃伊那样焦黑枯干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个令人恐怖的声音又响起来:“快开,求你了,别怕,别怕啊——”
他拼尽所有意志力和胆气,把视线跳出了那只“手”,正视前方,脚下狠踩,坚韧而灵动的“斯巴鲁”吼出骇人的轰鸣,一往无前地冲向堪堪在望的山丘。他想摆脱那只“手”的掌控——太冰冷,太僵硬,太疼了!可他不敢,也根本动不了。
车子不知碰了什么,生硬地颠了一下,身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细嫩细嫩的,像破瓜之年的少女。他一惊,下意识垂垂眼,发现紧抓自己腕子的“手”在动,乌黑的、骨骼毕现的“手”背轻轻涌动起来,有如游走着小小的气泡,所经之处,隐隐现出晃眼的粉嫩肤色,倏而又变回乌黑。先是一两个点,眨眼间就纵横了整个“手”背,交织出粉嫩和乌黑的凌乱轨迹。感觉上,那“手”并没动,依旧紧紧攥着他,像铁钳。可他明明看见了手背上的变化。刚想壮起胆子侧头看看副驾驶位,却蓦地感觉铁钳般的“手”松了一下,旋即紧握,又松了一下,又紧握,不过慢了许多,握的力也小了。如是几番,那只“手”开始颤抖,“手”背上开了锅一样泛起无数涌动,勾勒出细密复杂的斑纹。
“坚持!坚持!!”他大喊,“马上就到了,就要到了!”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把眼前这只怪手的主人叫什么——“香姐”?还是别的什么?她,它,到底是什么?还是不是姬汀香??姬汀香是什么???
余光里,身旁几乎蜷曲着的身躯动了动,紧抓高璟手腕的怪手忽然松开,另一只同样状况的怪手从高璟看不见的一侧呼地挥起,扬出一片瑰丽闪亮的丝巾,顷刻间占满了他的视觉,隔绝了他想看又不敢看的景象。丝巾被刚刚还抓着他腕子的那只手接住,紧接着急速翻滚、旋转。那丝巾上的花纹真美啊,好像天外的彩云,看得高璟差点儿忘了飞驰着的“斯巴鲁”和正对面步步欺进的山丘。
“停!”又是那个恐怖的陌生声音,高璟条件反射般猛踩刹车,惊恐地看向前方。车子发出尖利的制动声,戛然停住。高璟被巨大的惯性荡得猛往前抢,立刻被安全带拉回来,头重重撞上靠背,满眼金星。再定睛看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斯巴鲁”的车头,几乎就要顶上留在谷外那辆陆虎车的车身了,再慢一丁点儿,就撞上了。
他软软靠住,大喘粗气,使劲做吞咽动作,耳鼓传来副驾驶侧车门打开的声音,余光里,美丽的丝巾和入时的服装被一个不名所以的东西裹胁出去,滚落到长满青草的地上。
“香姐!”谢天谢地,他终于喊出了这两个字,终于恢复了所有知觉。他迅速松开安全带,拉紧手刹,打开门跳下车。眼见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已经到了陆虎车旁边,正伸出一只怪手拉车门。
“香姐——我来!”他“嘭”地关上自家车门,提步向前,“香姐”已经拉开了陆虎车驾驶室的门,正往里爬。
“我来——”他几步抢到跟前,在“香姐”堪堪爬进车里的瞬间一把拉住了车门,“我来开!相信我!!”
“香姐”的身子似乎转了一下,“不要!”是刚刚那个如同破瓜之年的少女的声音。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不管变成什么样的身躯就是姬汀香,就是曾经把他跟邱子方带到这里,带进山谷的那个女人。他同时拿定主意,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都一定要帮她。现在,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再怕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帮助她。
他伸出双手,拦腰抱住那个身躯,“你不能开车,危险。”他想把她抱出来,抱到安全地方。
“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忽然想起。他感到被抱住的身躯深处的振动,那么强烈,那么凶猛,就像洪荒巨兽在发威。“走!!”那个身躯猛地一拧,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迫使他松开了双手,整个人不由自主朝后飞去,重重摔在自己汽车的车尾处,摔得浑身散了架般的疼痛,眼里一片模糊,唯一清楚的就是不断跳动的无数金星。
他咬紧牙关爬起来,再次发力向陆虎车奔去。可才迈开半步,陆虎车就发出了轰鸣,紧接着一个急弯,驾驶室的门不知是被甩的还是有人在拉,飞快地关死了,陆虎车头正冲山体,开足马力冲了过去,噗啦啦冲开一片藤蔓蒿草,消失在山体深处,顷刻间没了声音。
他呆呆站在那儿,看着陆虎车消失的地方,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离开。最后,他决定,既不进去,也暂时不离开——他不太敢进去,更不敢开车进去。可也不想离开。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弄不清刚刚感知的一切是不是真实的发生。如果是,那么姬汀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好么?她能开到谷里那个洞口前面吗?她能绕开那些错综复杂的矮树吗?她有力气回到洞穴里去吗?她能在洞穴里得救吗?如果那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么,真实又是什么?……
他坐回车里,就那么呆望着陆虎车消失的地方,忘了饥饿,忘了时间,忘了抽烟,甚至忘了自己。直到天色黑透,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慢慢闭上眼睛,后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向他走来,轻轻把他抱起来。他很害怕,心说怎么她这么大力气,能把我这么大个子一个人抱起来。刚想问,忽然看到了自己,更害怕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就像不足百天的婴儿。他努力挣脱女人的怀抱,可刚一使劲,就被一团温暖包围了,眼前荡漾着美丽的颜色和绚烂的花纹,好像天外的彩云……
被清晨的凉意激醒后,他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身在何处,才又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一切。他不明白,那么惊险,甚至可以说可怕的经历之后,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恬美,柔和,温暖。
忽而,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姬汀香做过的关于“主观入侵”的推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说不好,自己已经被“主观入侵”了。她,姬汀香,那个好像在极度衰弱之后变成怪物,或者说变成“僵尸”的女人,对他进行了“主观入侵”。会吗?为什么不会?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他到过她的洞穴。她知道他认识警察。她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她的洞穴是不能让人染指的。“不朽的花”,守护者,来自遥远古代的信号……古书!邱子方!!
他呼地坐直身体,顿时被浑身的酸痛扎得龇牙咧嘴——天哪,她好大力气!他想起来了,她把他甩了出去,只一转身,根本没用手脚,就把身高一米八四、体重80公斤的他腾空甩出四五米。不用什么“主观入侵”,她恐怕也能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要是换了邱子方,同样的知情人,会是什么结果?!
想到这儿,他本能地摸出手机,飞快找起邱子方的号码,中途又停住——不对,不能惊动邱子方。他要是知道了这些,不定什么反应。也不对,要有恶意,她还“主观入侵”什么呢,直接结果了他们两个不就完了。她,明明有机会!还是不对,她对邱子方有敌意么?她叫他什么来着?子方?多亲热,多暧昧啊,就好像一家人,就好像多年的老友,就好像热恋的情人,就好像相濡以沫的夫妻……那我又是什么角色?我为什么被“主观入侵”了?她,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脑子有点儿乱了,好像很久都没睡觉的那种极度疲惫的混乱。睡了那么久,居然还不清醒。是真被“主观入侵”了,还是摔脑震荡了?他使劲闭闭眼,摸摸脑门,确定没发烧,又做了几个吞咽动作,嗓子干得沙漠一般。他拉开副驾驶位子前面的暗格,摸索着记忆中储备在那儿的“农夫山泉”。眼睛扫过半敞的烟灰盒时,猛然想起了那三个沾着姬汀香唾液的烟蒂,赶紧拉开烟灰盒——在呢。都在呢。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摸出一瓶“农夫山泉”,大喝起来。
还没喝痛快,手机响了。他拿定主意喝罢再接,可还是习惯性地朝手机瞄了一眼,被屏幕上赫然在目的“姬汀香”三个字惊住,呛了满喉咙的水。他就那么猛烈地咳嗽着,拿湿漉漉的手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天哪天哪,还是那个声音,姬汀香的声音!平和、温润、略带沙哑、充满磁性,似乎来自遥不可及的天际……是她!是她!!她活着!!不,她,回来了!!!
“香姐——”他自己肯定没听出来,这声呼唤里充满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充满着恋人式的、孩子般的依赖。可姬汀香听出来了,心里倏地酸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咽回了原本打算说的话,改口说:“你还在外面?真傻……”
“香姐,您怎么了?能告诉我么?我在外面,我是很傻,我在等您。到底怎么回事?”他紧握着手机,似乎丧失了所有固有的理智。
“以后告诉你。一定。”姬汀香的声音还是软软的,显然还没有恢复元气,“我要好几天呢,要是等,你可有的等了……摔伤了没有?去看一看,敷敷药……如果你想帮我,就让我清清静静的……回去吧,听话。我会联络你……你,是个好人,是男子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擎着手机,好像专门在等她挂断,又好像盼着她再说点儿什么。姬汀香挂断电话的瞬间,他浑身颤抖了一下,胸口陡然涌起一阵酸痛,一种久违了的,好像只在永远失去初恋爱人那阵子才有过的,能撕裂他整个人的痛楚。
他闭着眼,轻轻放下手机,尽量调整呼吸,把车窗开到最大,让清晨野外的清新空气包围自己。过了很久,才一点点恢复了惯有的理性和思维,才渐渐想清楚——她说得对,眼下,除了静静离开,再没什么别的可以为她做的了。
日上三竿时,他给唐尧打了个电话,让她准备些吃的,全天别安排事情,等他回去,有很多话要聊。又给老全那个法医朋友老张打了个电话,说有些样品想要查一下DNA,自费,希望能介绍可靠的“途径”。然后,轻轻把车调了头,缓缓驶离了山丘,开进那片几乎干涸了的废弃水塘,开上了那条不起眼的、一边是水塘一边是矮树林的小径,一面仔细观察着四下。水塘的守护者们显然都去劳作了,几个有数的棚子都静悄悄的,矮树林一侧就更静,可以说没什么可看的。可他就是觉得不该这就加大油门一溜烟走掉,总觉得被刚刚经过的什么牵着思绪。是什么不知道,肯定很细微,很难以察觉,仿佛轻轻在风中飘动的游丝,你可以认为它不存在,可它的的确确存在,而且还非常非常轻地拽着你,拽着什么你不能放下的东西。
要不是小径太窄,两边又都是“障碍”,他真想调头回去再走一遍。他不确定那无形地牵着思绪的到底是什么,就像不能肯定开到能调头的地方还能继续感觉其存在一样。他能确定的是,那根看不见的“游丝”肯定存在,而且,跟背后的山谷有关,跟山谷里的女人有关。
就在即将认定自己再一次“庸人自扰”的当儿,手机响了,张法医的声音很亲切地响在耳边:“高先生啊,你说的那个事情可以办哪。我刚刚跟一个老朋友通了电话,他们那里可以做。不过都是做亲子鉴定的,只对比,不分析的。如果你需要分析,恐怕只有拿来我们这里了。按正常程序,需要立案的。如果不立案,私下查,时间上就很难说了。所以,我要知道,你需不需要做分析;需要的话,样本是什么形态,能不能等上个把星期十来天……”
张法医一口S市特有的普通话腔调,周到而细腻,弄得高璟有些想笑,心里不禁怀念起老也没听到的正宗北京话来。他都差不多忘了该怎么说北京话了。想到这儿,脑子里猛一激灵,一脚踩住刹车,张法医后面的话完全没入耳,满脑子都被一个骤然涨大的念头撑着、占着,再容不下别的,涨得脑袋瓜儿生疼!
他想起来了,想起那莫名牵动着思绪,怎么也放不下的是什么了——就在刚刚开进废弃的干涸水塘的时候,余光似乎瞥见一个跟这个环境不那么协调的物件,是——背包!那种徒步旅行者特别青睐的背包。老盗墓贼就背着一个那样的包。会说北京话的老盗墓贼,很可能背着背包,就在附近!至少,这种可能不比一个另外的、不相干的旅行者,在一个普通工作日的清晨“恰巧”“路过”的可能性更小!!
第四十八章 奇遇死亡谷
按高璟一般的习惯,这时候八成会尽快调转回去查找。可这会儿的高璟似乎跟平常有些不同,究竟什么不同了,他弄不清。他清楚的是,如果那个关于背包的印象是真实的,而且自己的猜测也不错,那他面对的就是老盗墓贼,而不是一般人。他憎恶老盗墓贼的营生,也当然不很喜欢这个人,但从来都没小觑过他的能力。他完全不能确定对方没发现自己!他甚至想:也许,老盗墓贼就是跟着自己来的。也就是说,是他把老贼引到了这里,引到了姬汀香身边。那样的话,大张旗鼓返回,太容易被察觉了。一旦察觉,对方就会马上掩盖本来意图,甚至会瞬间消失。就是俗话说的“打草惊蛇”。
可就这么干坐着,或者假装什么都没有地离开,他又不甘心,也不放心。不甘心就这么让一个疑点从眼前溜走,而且是有可能帮他理清那一连串“臆断”的关键疑点。不放心还在自救的姬汀香,也不放心老盗墓贼。本来,这两个人对他都是可有可无的,可不知为什么,却忽然在这样一个早晨变得重要了,不可或缺了。他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事;不希望他们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更不希望他们相互认识;至少现在,还不希望。要说此时的他跟昨天以前的高璟有什么不同,大概他自己能感知的也就只这一点了。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发动了车子,无声地往前开,一面寻找着方便调头的位置,一面琢磨下一步。走到小径尽头,快要到大路岔口的时候,他一脚踩停了车,直愣愣看着小径和大路交汇处停得挺隐蔽的一辆车——姬汀香的陆虎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眨了眨,再细看,稍稍松口气——不是,牌号不一样,只是颜色、款式相同。
怎么回事?脑子里骤然卷起大风。这种款式的车市面上并不多见,竟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两辆。难道仅仅是巧合?背包、山谷、一模一样的陆虎车——天哪!老盗墓贼!!
老贼老早就打听过陆虎车,还有江艳艳。姬汀香就有陆虎车。姬汀香认识江艳艳,关系还可能很不一般,值得冒那么大风险去救治。老贼的背包刚刚在山谷边闪现,现在又是一辆他打听过,很可能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样子的陆虎车。确切地讲,他在找拥有一辆这样车子的人,并且,很可能搞一辆一模一样的,就好比眼前这辆,四处追寻、复制着寻找对象的踪迹,给可能看见但不够经意的人们造成错觉,借以掩盖自己的行踪。他找到了——先是江艳艳,旋即遭了祸;现在,又找到了姬汀香。姬汀香会怎样?老盗墓贼会把姬汀香怎么样??
他毫不犹豫地把车开到另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停稳,熄火。心想:好你个老贼,摸得准哪!从驾驶座底下摸出多功能高碳钢短棍,撩起裤腿,绑在小腿上。高璟啊高璟,如果这车真是老盗墓贼的,如果老贼真是跟着你到了这儿,你可太大意了!他嘴里无声地咕哝着下了车,“嘭”地关死车门,上锁,大踏步原路返回。顾不得“打草惊蛇”了。来吧,老贼,我也复制一下你的踪迹,看你老小子搞什么名堂!
乔楚其实并不是高璟“带”来的。自从在医院眼睁睁看着巫师一样的“香姐”抢走两个病人之后,他就把“侦察”目标唯一地锁定到了“死亡谷”。除了,“死亡谷”,也确实没其他更明确的目标了。
由于有了前次带江艳艳进谷的经验,他很顺当地就到了谷地里面,隐藏在矮树林深处的一个暗点,看到了高璟和“第二线索”邱子方被“香姐”送出去,知道了“香姐”对那个蒸腾着热气和怪异香味的洞穴很熟悉。想想“香姐”夹着两个大活人步履如飞的情形,没敢径直往洞里摸,又怕在一目了然的谷地里转悠被发现,就窝在那儿等天黑。可还没到天黑,就见高璟又回来了。他看着他们把两个病人弄上车开走,等了好久,确信“香姐”不会回来了,才慢慢露头,大着胆子摸进了“香姐”的洞穴。
在第一层石室的漫漫蒸气中,他采了水样,也发现了通往第二层石室的那扇中间置轴的旋转石门,可怎么也推不开,费了老大工夫也没找到机关。为防夜长梦多,没敢多较劲,悄悄撤了出来,迅速离开的谷地。因为是坐大巴又步行来的,所以花了不少时间才返回S市,费了老大周折找到一家化学研究机构,封存了水样,然后找到Jack,报告说“目标区域”发现特殊水源,应该有研究价值,请求联系国外权威机构化验、分析。声称这种水可能有利于文物的保存,样品已封存在某某银行的保险箱里……顺便还问了问“第二线索”的眉目。
Jack满口答应向国外汇报。对于“第二线索”,只说正面接触有很大障碍,对方大概跟生意人有很强烈的心理隔阂,他正打算采取“间接”方式搜取资料,比如网聊博客什么的,已经初步有了眉目……话说到最后,Jack不经意间冒出一句:“很好啊,终于有了明显进展,后面该很快了吧。”乔楚琢磨了一下,摇头说“很难说”。他发现,Jack听了这话,神情稍许黯淡了一下。
跟Jack分手后,他立刻联系了钱丽雯,说一起去“死亡谷”探险,把那个蛊咒拓回来研究。钱丽雯刚刚送走张晓清一家,正打算联系他。俩人一拍即合,马上付诸实施——她负责采办吃食饮水,他负责相关工具设备。钱丽雯还问他什么叫“拓”,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俩人开着陆虎车来到了通向谷地“入口”的小径跟大路的交叉处,乔楚主张把车就停在路口,步行进去,这样即便有人怀疑,也可以说是徒步旅行迷了路,要是开车进去,就没法这么说了。钱丽雯想想很有道理,同意了。其实,乔楚怕的是“香姐”高璟他们再次出现——谷里谷外都很空旷,车子停在哪儿都能一眼看见。只有谷内尽头的那片矮树林还算能停,可他暂时还不敢把车开进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像“香姐”那样在杂乱无章的矮树林里闪展腾挪。
进了隧洞,他把钱丽雯的眼睛蒙上,依然采取拉绳的方式带她走。他告诉她:按他的估计,蛊咒是关乎视觉的,这次正好试验,如果蒙上眼就没事,就证实了他的估计。如果还有问题,大可以像前次那样摆脱。钱丽雯抱怨蒙了眼就看不见怎么“拓”的了,他说很简单,就像西安“碑林”里那帮不法商贩拓碑那样,只不过稍稍多费点事而已。她问不能拍照么,像张姐那样。他说不能,那样画面比例取不准。
钱丽雯蒙着眼,跟着绳子的拉力挪动步伐,按乔楚的口令调整手电照射角度,耳畔是“嘭嘭嘭”的拓沓声响。她问乔楚:“谷里会有什么?”乔楚说应该有水源,洞穴,等办完了蛊咒的事,如果有兴趣,可以进去看看。钱丽雯问不办你的大事了,乔楚说大概办不成了。就是往下进行,也得先弄清楚这些壁画再说。这种事,稳妥重于高效,无论是否已经有人先行考察,都不急在一时。
正说话间,洞口方向似乎有人声传来,俩人立即警觉起来,背靠背贴在洞壁上静听。还没听出个所以然,洞口处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发动机撕吼,紧接着,一辆汽车打着雪亮的车灯,疯了似的开了进来。钱丽雯当场吓呆。乔楚使劲把她按倒,飞快滚到最边上,整个把她压在身下,自己差点儿被呼啸而过的汽车擦伤。
惊魂未定的钱丽雯急吼吼问怎么回事,是谁,是不是害张姐的人。乔楚什么都不答,一个劲儿示意她噤声,取了她的眼罩,拉着往洞口跑。多亏没一头冲出来,而是偷偷张望了一下,吓他一跳——高璟!高璟直叉叉望着洞口,一付从没见过的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马上反应过来——刚刚开车进去的应该就是“香姐”。
“有人——”他悄声跟钱丽雯说。钱点点头,显然也看见了,虚着嗓子问:“谁啊?”乔楚想都没想就说:“不知道。”
他实在没想到,高璟竟然不走,竟然坐回车里一直望着洞口。这让他觉得,“香姐”还会出来,而且很快。他跟钱丽雯说:“先藏好,里面的人可能马上就出来。”钱丽雯没了主张,问藏哪儿。他想了想,随即就地四下搜寻起来,终于找到一个勉强够把钱丽雯窝进去的小空当,让她就守在洞口,别让人发现,他进去想想办法,万一有情况,就窝进这个空当,赶紧打他手机,打不通就喊“救命”,别叫名字。
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他撂下钱丽雯,独自往隧洞深处摸去。一路没见“香姐”和高璟有动静,也没有钱丽雯的讯息。钻到谷里,他给钱丽雯打手机,“不在服务区”。于是打算爬山回去。就要爬到山顶的时候,钱丽雯手机来了:“老乔,那家伙睡着了,我出来了。你赶快。”“那家伙”就是高璟。他一听,心里松了下来——这么看,他们至少还要两三个小时才会有动作。他了解高璟,如果眼前有事,决不会轻易打瞌睡。他告诉钱丽雯:“赶紧跑,回车里呆着,别让人发现了,至少也别引起别人注意。”他很庆幸把车钥匙留在了钱丽雯手里。
钱丽雯坐在车里等乔楚,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最后蜷着睡了。睡得口水淋漓的时候,早已返回谷里的乔楚已经摸黑挪到了姬汀香的洞穴门外。他认为,高璟不会进来,要进早进来了。他要面对的,应该只“香姐”一个人。尽管心里有点怵,可还是不忍这就放开一探究竟的机会。暗地里,他觉得,“香姐”仍然有可能很快就离开,不然高璟在那儿等什么。所以,他静静守在洞口,等待着洞里洞外的每一个“后来”,像一头埋伏着的猛兽,悄无声息地盯着猎物可能出没的地方。
夜光表显示凌晨四点四十二分的时候,洞穴深处忽然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声。他竖起耳朵细听,很快捕捉到类似水流的特征。很细微。不一会儿,声音大了起来,像从哪儿冒出了泉水似的。紧接着,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有花一般的香,又似乎含着隐隐的臭味,类似热带雨林里植物挥发物跟腐败动植物混合发出的那种,让人心里油然而生莫名的恐惧。他赶紧摸出防毒面具带上,耳畔水流声已近在咫尺。他甚至感到了水的潮气,但并没有本应一同到来的凉意。正相反,倒是一股子热腾腾的气浪,随着水声汹涌而来。
他猛站起身,同时脚下感到微微潮热。低头一看,一股显然颜色不正常的热乎乎的水流正漫过脚面,潺潺向谷地开阔处流去。月光下,辨不出那水到底什么颜色,但肯定不是透明的,肯定不是经常可以看到的任何一种自然水流的颜色!
一个十一岁起就开始了盗墓营生,纵横八方见多识广的老贼,无论如何也应该是,必然是,不同寻常的冒险家。乔楚,或者说老盗墓贼宋春华,面对眼前奔涌而来的怪异水流,面对泊泊流向谷地的一大片颜色各异的热乎乎的水,既没有惊叫,也没有发呆,而是轻轻挪动步伐,猿猴般跳上最近的一株矮树,像豹子侦察地形那样静悄悄展开身形,从一棵树攀到另一棵,一点点跟着水流前行,眼睛死死盯着不断流淌着的水,耳朵倾听着洞穴,也就是水流出来的地方的动静。
借着暮夏淡淡的晨曦,望向开阔的谷地,他看见:水分三种颜色,其中从自己脚下流过的那种应该是橘黄色;另一种是冷色,有点儿发青,第三种很难形容,有点儿发粉,但光线实在太暗,难以辨别。三股水流神奇地各自汇入谷地中的三条小径,三条弯弯曲曲的,勾勒着春秋贵妇“怀申”特有的标记的小径,泾渭分明,互不浸染。
他不知道这些水是什么,当然更不知道它们怎么会流到三条小径里去,也不知道它们最终会流向哪儿。对当时的他来讲,这些“不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应该马上采下水样。
身随心动,他简单判断了一下水流速度,迅速而无声地溜下树,从背包里取出采样工具,冲向最近的一股水,接着是最远但小径“河床”最短的一股。水流得很快,他不顾一切地在谷地里奔跑,最后还是没能取到那股辨不出颜色的有点儿发粉的水。
无奈收拾起背包,打量四下时,他看见了自己一路奔走留下的杂乱脚印,带着那些水的颜色,胡乱散落在小径之间的青草上。猛然想起钱丽雯,再看看“香姐”洞穴的方向,咬咬牙,决定离开。
他没敢走隧洞,选择了一个适当的角度爬山翻了出去。心想这样的话,即使被发现了脚印,也不会被认定已经找到了隧洞。
下到谷外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远远看见了高璟的车,心说:老活计,还睡哪,里面都哪吒闹海了。轻轻松松找定路径,信步而归,直到听到身后传来车声,才又警觉起来,赶紧闪到一棵勉强能藏身的歪脖小树后面,等高璟的车开过干涸的水塘,远得看不见了,心里才松了一下,可马上又收紧起来——车!高璟一定会看见车。小钱!小钱会看见高璟开出去。他们,会在停车的地方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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