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杨全富《白呷山泉》
图文/杨全富
【作者简介】杨全富,又名阿都登巴,藏族,现年43岁,康巴作家群作家,四川省教育报刊社特约作者。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丹巴县河谷地带原本并不缺水,不过嘉绒藏族的先祖们为了躲避战祸,只得将家建在贫瘠荒凉的山坡上,远离了河谷,更远离了水源地,在半坡极度干旱之地含辛茹苦的生活着。我的家乡就缺水,为此衍生出许多装水的器具,其中以圆木桶居多,其次才是扁桶,再后来,有了各式胶桶。记得小时候,只要挨到冬日,还要赶着家中的牛羊到远隔数里的沟壑里,让牲畜一次喝个尽饱,我们则要背着各式工具去砍取沟壑边的坚冰,背回家后,在阴凉之地储存起来。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人们每天生活中一大半时间都用在运水之中,因为要找水,因此有了专门找寻水源的风水师,他们戴着画满符的帽子,嘴里念着经文,煞有介事的实地查看一番后,用手随便一指,指出也许有水源的地方,让人们顺着自己所指方向掘地几十米,有时候也会有水流从里面流出来,很多时候都是只能够勉强解决解决人们的生活用水问题,全寨子几百只牛羊的饮水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为此,在雨季来临的时候,也是故乡人最激动的时候,人们利用现有的工具,尽可能多的收集雨水,从石板棚上流下来的雨水,因为没有受到污染,可以储存起来饮用,而从黄泥楼顶汇流下来的雨水,只能用来洗衣服、喂牲畜了。
现在,由于每一个村寨都安了自来水管,这些井眼也大多废弃,然而,从中也可以看到人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不屈不挠生活的一种态度和精神。
在丹巴县白呷村八家寨,就有这样一口泉眼,据传它有许多神奇的地方。当听说有这样一口井后,笔者提着相机,独自一人向那口泉眼走去。
(图为八家寨泉水所在地)
白呷村地处丹巴县城后山,海拔高度约二千一百左右,在弯曲如钩的相间小径上,八月的阳光懒洋洋的刚刚升起,它的目光一会儿隐没在云层中,一会儿又像一把银白色的扇子向山沟这边扑来,照在我身上,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将一座山劈成了两半,山谷的底部起初还是昏暗的,一会儿工夫,那里突然升起一股乳白色的雾气。而山谷的那一边,非常的陡峭,光秃秃的,一片灰色的山崖。而山谷的这一侧,坡度较小,覆盖着干硬的野草和茂密的灌木,树上缀满了黄色、半黄色、红色的叶子,清冷的风将这些叶子不停的吹落。
当翻过几座小山坡后,白呷村就坦坦荡荡的出现在我面前,此时,绿色的大地散发出夏日的芳香,明净如洗的天空,把大地衬托得更加辽阔,一望无际,豁然开朗,心旷神怡,白色的藏房就掩映在绿色之中,一台台梯田顺着山坡环绕着,而我在此时,整个身心飞向了远方那蓝色的天际。走在乡村的道路上,几位身着藏族服装的妇女与我擦肩而过,她们都选择走路的最边沿,而将路的中心地带让给了我,让我颇受感动,对于一个外来过客的我,又有何德何能接受着淳朴的白呷妇女们的尊敬。
经过一道山坳,再爬过一座山坡,就来到此行的目的地八家寨,从远处看,八家寨所有的藏房都聚拢在一块凹形的地里,方圆大概有八百余平米,说是八家寨,其实笔者粗略的数了一下,大概有二十余户的样子,每一座藏房都用石头砌成外墙,一共五层,房屋外用白色的石灰水染上了白色,窗户边沿涂上了黑色的边框,从中可以一窥白呷村人独特的审美情趣。在寨子中,有几棵高大的杨柳树,我猜想,那里肯定是水井的泉眼所在地了,因为在丹巴有“杨柳树下必有水”的说法,果然,被我猜中了,那里就是泉眼的所在地。
来到柳树成荫的泉眼处,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在三棵巨大的杨柳树中,一座背水哨台、边沟、引流槽等附属设施齐全的泉眼就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三棵杨柳树树干直径达到两米左右,粗糙的树皮上布满了黑色的纹理,树冠达到五十平米的样子,遮天蔽日,将骄阳和地面隔离开来,瞬间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三棵树中,就是泉眼所在地,泉水出自一棵杨柳树的根部,几条粗壮的树根在水中盘旋,显得遒劲有力,就像是几条巨龙缠绕在一起,水深大概有两米的样子,清凉凉的水从树底的一个小洞穴里流出,捧一掬水,低下头轻轻的啜上一口,水的味道霎时穿透我的味蕾,甜到沁人心脾。而且很凉,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里,那股凉意直冲脑门,就像冰激凌吃急了似的那种感觉。
(图为白呷山八家寨泉眼)
水很清很清,清到不用你努力的去俯视,就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水底。水底是褐色的岩石,没有细碎的泥沙和氤氲的水蔓。偶尔有几只小蚂蚁从岩石上匆匆而过,反而更增加了这片水的宁静。然而却不会从井口溢出,水在外力作用下减少时,水快速的补充进来,让你感觉不到它的盈亏,泉水很清,可以看见水底沉降的树根、树叶、枝条等。泉水边,修建有哨台,主要是用来放置盛水所用的木桶,人们用木瓢舀起泉水,倒入木桶中,待水满后,坐在一起摆谈家中的琐事,在一阵阵发自心底的笑声中,让邻里关系在这里得到更和谐的发展,这里更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地方,村寨中的男孩女孩们,待到十七八岁后,对男女关系有了懵懂的认识,只是村寨里的人们不像大都市里的爱情一样轰轰烈烈,然而也有着其无可比拟的纯真性,一个不经意的一瞥也是惊天动地之举,或者帮助心仪的人舀一下水,整理一下背水带子等,都是爱的一种无声传递,因此,每当夜幕降临,泉水旁前来背水的小伙姑娘就特别的多,不为家里水缸枯竭的焦虑,只为那一次次匆匆的相遇。
这泉眼里的水来自何处,为什么从不溢出,为什么会在极度干旱的黄土地上出现呢,带着这些疑问,笔者找到了该村具有民族文化活字典之称的呷拉布里老师,从交谈中得知,呷拉是其房名,布里才是他的名字,布里老师非常健谈,也非常的博学,对于故乡的典故如数家珍,他告诉我,解放前,八家寨只有八户人家,现在这里已有二十余户。这股泉水其实就是雨水渗透到地下而形成的,古时候,这里的人们因为缺水,很多人家都远走他乡,有一年,一场大雨过后,在现在泉眼的地方,竟然冒出了水,不过,水流在一段时间后干涸了,后来几次都是这样。几位老人决定要找出其中的原委,在经过仔细的勘察后,发现在泉眼上方两百米处,有一处乱石坡,那些雨水汇集成水流后,从山顶流下来,当流经乱石坡后忽然消失其中,因为这里是以黄色黏土为主的地形,在乱石坡的石堆下,黄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水库,这些水流便在乱石坡的地底储存起来,出口与积水的高度一致,形成连通器,当出水口水位下降时,里面的积水就会快速的补充过来,才形成水满而不溢的现象。在布里老师的说明后,我对泉水有了一定的了解,也想去实地看看水流消失地乱石坡的景象。
乱世坡位于八家寨上部,离泉眼位置大约有一百米的距离,穿过几处灌木丛生的林地,走在碎石满地的小径上,走约一刻钟的样子,就来到乱石坡所在地,乱石坡,顾名思义,就是由横七竖八大大小小的石块组成,大抵都是从山坡上滚落下来后堆砌在一起,石块中也有一些灌木,由于土质少,环境恶劣,只能扭曲着生长,仿佛是一棵棵人工雕琢的景观树。石块与石块之间,只要有泥土的地方,都长满了绿绿的草,石块挤压在一起,就像叠罗汉似的紧紧靠在一起,石缝并不大,最大的只能勉强塞进一个拳头的样子,而最窄的地方,只能看见一点裂缝而已。几只岩兔(老鼠的一种,没有尾巴,样子又有点像兔子,因此也叫岩兔)正在石块间觅食,看见不速之客的我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惧,衔着几根绿草歪着头用黑亮的眼珠看着我。在乱石坡上,几十根长约四米的木质水槽首位顺次连接在一起,从山顶铺设下来,一头丢在乱石之中,这是白呷人民充分利用水源的一种说明,在下雨时,他们将山林里沟谷中汇集的所有水流都归结在水槽里,输送到乱石坡,储存在石块下的天然水库里,据说,下几场小雨,所收集的雨水就够八家寨人和牲畜一年四季所用了,这不得不说是白呷先民们在利用自然时智慧的一个结晶和在逆境中创造出的伟大奇迹。
在回来的路上,我忽然间想到用一段古词来表达我的白呷寻泉水之行,以表记忆。
“独上白呷,看藏寨美景,路遇老者,言寨中有一口水井,乃地下水过滤而成,一年四季水满,供寨中百余人及千余头牛羊饮水之需,水质清澈见底,夏凉爽可口,冬则暖口暖心房。别老者,穿行寨中,犬吠声声,欲做撕咬状,惊我心。终达水井边,两棵垂柳护卫,几块巨石傲然立,一泓清泉出树底,清澈可见水底,目测深三米,水面漂浮柳树叶,觅水源,洞底满孔洞,水以连通器之原理,刚满到井口,不溢出!水井边,有休憩之哨台,为寨民背水休息之需,独坐水边,捧一捧水,入口清凉,霎时穿透味蕾,直达周身,驱走夏日之炎凉及急走之疲劳!耳间忽闻人声切切,眼前忽现人影茫茫,舀起井中水,匆匆离去!急凝目,原是景由心生,一切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