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芳洲《变启仓促》(四)

【阅读悦读丨话题评论】《教师不敢管学生引发的思考》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我假称自己出差,躲进二楼那间神秘的卧室。拉上窗帘,在青灯下,夜以继日地读完了那些情书和日记,读懂了那墙上女人田梦吟讲的故事,也明白了这所地处CBD地段的小院何以无人敢拆。

日记记录了她的明艳高冷、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解放前虽很年轻,可来往的朋友,有张氏姐妹、百货大王的千金黛西、戴笠的情妇胡蝶、周璇、影帝赵丹等名流名姝。

因为她父亲是重要的地下党员,为我党革命立下汗马功劳,于黎明前被杀害狱中,所以她和她母亲一直享受着高级首长般的特殊待遇。

为筹款方便,田梦吟父亲的公开身份是银行家,因此她家里一直过着锦衣玉食、仆役众多的生活。解放后,她明白了一切,而那些曾经的有钱朋友,走的走了,留下来的多半死老虎活老虎地受尽磨难。她因此常感孤独,没有朋友。

日记里说,她母女两,皆没有革命家丈夫父亲的崇高理想。尽管有很高的俸禄,和昔日的财产,终因不肯与粗鲁、没有教养的工农兵交往,因此失落与寂寞常潮水般地袭扰她俩。

经当局动员,她母亲进了参事室,而她到美院教了一阵书。后来看到无休止的运动,自己又不懂政治,于是申请调往文史馆,整理历史档案。既轻松,又少与人打交道。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母亲在世的时候,还常有一些倒了霉的老友,前来找她妈叙旧拜访,或求得一些资助。为了某些缘故,母女也不敢把她家的真相示人……

在那个年代,三十岁出头,还不出嫁的女子,不但被人戳脊梁,怀疑生殖系统有问题,甚至会有人嚼舌“她不嫁革命干部和工农兵,难道还想等伪政权的谁回来不成?”然而,她从小娇宠溺爱、任性不羁,亲友的劝告、组织的动员,都无济于事。

十一

六三年,她母亲肺癌死了,我们的党和政府对她家,还是厚爱周到、礼数有加的。她父亲的资产,政府给她的抚恤,母亲的工资,加上自己的收入,使她的生活很优越。加上警察暗中保护,谁也不敢造次。

她写道:“小楼里早晚有琴声、歌声和远方小侄女的笑声飘出。”

42岁那年,她偶然在一次聚会上,邂逅了一个流浪艺术家。那人不修边幅,长发长须,衣服打满补丁,洗得还算干净。当朋友们请他拉琴时,一曲流行的《花儿与少年》和《西北柳丝》,倾倒了众人,更倾倒了第一次乍然出现在这儿的田梦吟。

她说:“后来我又请求那人拉了感心动耳的《思乡曲》《小夜曲》等等。”

是啊,在那干旱沙漠的文化年代,人们是何等地渴望精神盛宴啊!

她和流浪艺术家,相逢于七四年。艺术家出身不好,尽管小提琴有首席乐队琴师的才能,可与艺术院校教授匹敌的水准,依然就不了业。只好游走街头,到茶馆、饭馆卖艺,不但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还随时被扣上贩卖封资修、靡靡之音的罪名被抓。

他和她冥冥中相遇相知,大有宝哥哥之于林妹妹,既有相逢恨晚,又有一见钟情。

梦吟顶住政治压力,与流浪艺术家交往并恋爱。她叫他从此不准卖艺,安心在家练琴作曲,争取迈上大师的台阶。她说:“谁说江湖艺人,就不能步入庙堂音乐呢?无论是欧洲的后现代主义,还是中国的大画家,当年不都是卖油画、字画,或以求人资助为生的吗?”

她为他买来提升水准的唱片、书籍和乐谱,在家中经常开现代的音乐party,与那些在野在朝的高级琴师,一起切磋技艺,摆下没有擂台的擂台,相互过招。这样过了两年,幸福甜蜜于分秒,时空里都绽放着香艳的花。她特意用钢琴,给流浪艺术家的小提琴伴奏。通过关系,珠联璧合地录了好几张唱片。

自他离她而去以后,就靠这些唱片继续陪伴着伤心欲绝的她。

造化总是弄人的,永恒本就不存在。那些鸡啼起床,日落做爱的素淡日子,早被工业浪潮碾碎、冲走。战争的枪炮,也将昔日的情感城堡轰塌。列维坦的浪漫情怀,也把乌托邦冷笑、嘲讽、挖苦地无地自容。

近来,她看到了那流浪人的躁动,便想三杯两盏弄明真相。虽说她已44岁,仁慈的时光雕刀并未给她留下岁月的记印。美丽、青春是要金钱、环境、优越、知识、好奇和追求来兜底的。尽管在那个不太开放的年代,田梦吟不问政治,不想要仕途。除去这两样,她所有条件,都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她的身段、肌肤、面容,从视觉年龄看,也不过30出头;其优雅贵气、冷艳明媚,少有人可以比。

晚餐她搁下了酒杯与筷子,温怒地凝视着那艺人,问:“你像是有啥心事,有啥想法,不必压在五台山下,免得花时间等观世音。有事就直说了吧”

十二

流浪者在她清澈、深邃、穿透人性的注视下,嗫嚅道:“我,我想有个遗传了你我基因的孩子。”

他话一出口,以为能难倒梦吟。眼光闪避,低头沉默一阵。在她3秒钟的注视下,指着那男人问:“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看着我的眼睛说,是或不是。要分手,无需借口和理由。不爱了,1秒等于1年;相爱,1年等于1天。想走,随时你都可以从外面把门带上。”说完她不屑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对方。

女佣撤下残席,梦吟退回卧室,拴上门。外面门铃一阵紧似一阵地响,直到10遍以后,她穿着一身靓蓝的旗袍,倚门而立。

艺人说:“请你别误会,你对我天高地厚,我哪能有二心?”同时又朗诵起,相逢时他给她写的情诗:

似梦似幻

一声声王谢堂前燕子的呢喃

千古云儿卷舒

星一样娟秀、闪光的文字

满眼石榴裙的鲜艳

啊,我何德何能

明主气故人书的枯树

只能作农夫房屋的瓦船

因为你

有幸选作画栋雕梁

问玉体千金的燕雀

可否下到凡尘

到陋室檐下

使我常听妙语温言

一株流浪的小草

瑟缩着躲在蒲公英的伞下

一滴天上的甘露

打湿了根、滋润了叶

惊惶的草找到了活着的理由

春风不如你

溪流不如你

春天没有你伟大

啊 你是我人间的四月天

接受我吧

爱你一万年

恋爱中的女人是容易、愿意、需要被骗的,再精明智慧的女子也概莫能外。不久,梦吟真的冒险给他怀孕了。

在医学并不发达的七六年,她多次产检,医生的口气都很谨慎,要她好好保胎,切莫生气动怒,更不可干体力活。

梦吟在日记里写道:“我初次怀孕,幸福地像个小女人,忙不迭地把好消息告诉了流浪者。”

她由于过度兴奋,说话间根本没有看对方的表情,就飞快地忙着去给心爱的宝宝准备衣物、尿布等用品去了。

她还写道:“我熬过了剧烈的妊娠反应,熬过了多少无眠无梦的夜晚,企盼着胎儿健康、顺利地降生。”

一个同事提醒她,赶快去补办身份证,使孩子有正式的名分,有粮、油、肉等的分配,有户口才有上学的保障。

这天,她好容易找到了仓皇回家的流浪者,就把必须办理结婚证的事对他说了。不想,流浪者却说:“梦吟啊,宽限几天吧。这些天,我不是正忙着给你高考的侄女儿补课吗?”

梦吟听了,觉得也有理,就把此事暂时搁下了。眼看快6个月了,再没有结婚证,自己怎么去生孩子呢?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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