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电影里流向一个词——
“烧脑”。
看电影好像就是脑筋急转弯,绕的弯弯越多,越不明觉厉。
但Sir更想要称之为绝活的电影,其实是——
“潜心”。
它不比发烧的温度,比的是你心里的深度。
在今年国产片中,它,无疑有着最深的底蕴——
掬水月在手
他说,“人的一生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当人们说“早安,打工人”时,语调是戏谑的,感知的现实是枯燥无味的,想要抓住的,更是一种超越日常的东西。
叶嘉莹的一声一声吟诵,一幕幕溢出的诗词,大量的空镜和音乐。
片中,我们在已然96岁的叶嘉莹记忆中穿行,也在她建造的诗词宫殿里感受诗意。叶嘉莹的一生,绕不开北京、台湾、美国、加拿大、天津。白先勇、席慕蓉、陈映真等一批知名作家都曾经是她的学生。她曾受聘于台湾大学,哈佛大学,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后自费回国在南开大学执教四十多年。1991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首位中国古典文学院士,2015-2016年度“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
她是海内外传授中国古典诗词时间最长、弟子最多、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华人学者。Sir作为学术界门外汉,还依然记得2018年这个轰动一时的新闻。2018年,当年94岁的叶嘉莹,先后变卖自己在南京,北京的房子,将3568万元的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
这笔财产用于设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当年《面对面》的一次采访中,记者反复提问这笔财产以及捐赠引起的舆论。“我本来要跟你讲学问,看样子你对于学问是没有兴趣的。”
叶嘉莹现在住在一个70多平的两室一厅里,片中常常相伴映入眼帘的,都是书。几年前发生意外后,她才同意请来一个仅平常来做饭,做清洁的保姆。
上个月南开大学开学,96岁的她坐在轮椅上与新生交流;早几年,她还坚持站着在大学里讲课,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90多岁时,她还带着研究生在家上课,一同旁听的还有十几甚至几十位同学;与此同时她还编了一本面向孩子们的书,《给孩子的古诗词》。叶嘉莹花了一年时间,把里面每一首诗讲解,吟诵,全程录音,经过文字整理后重新出版了一本《给孩子的古诗词》讲诵版。
“叶老师在讲台上像个发光体,是《九歌》中湘水上的女神。”如果你以为,诗词只是口中吟诵的风雅,只是课堂上传授的学问。如果历史将人成批地榨干,诗词是从历史中抢救下来的珍贵文物。她的理解是:“强大之外势压力下,所表现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属于隐曲之姿态的一种美。”“叶先生是以弱德之美,以风中芦苇,而不是一棵大树的态度去面对暴风雨,即使有再大的强风暴雨,风雨之后依然存在。”
这部片里,我们看到的总是一个平静地讲述,回忆,波澜不惊的学者。“其实我拍了一部女性版的《百年孤独》,呈现的是一个女人的百年史。”叶嘉莹曾经也说,自己的前半生,是在命运的推动下,“被选择的”。12岁那年,住在北京长安街上的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卢沟桥的炮火声。开学后,很多同学和老师都不见了,教科书部分内容被逼撕毁或涂抹。
结婚后,叶嘉莹跟随丈夫到台湾教书不久,就遇上了白色恐怖。丈夫被捕入狱,家也没了,她只能带着正在哺乳期的女儿寄人篱下,在客厅打地铺。丈夫三年后出狱,终日在家待业,她靠自己教书的收入,养活全家人。
△ 叶嘉莹在台湾教书
但,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分不出她在其中的感受,是怒,还是哀。她说,生大女儿的时候,丈夫把将要生产的她,扔在一个没办法做生产手术的医院里。她忍着痛,一个人在那里从白天坐到黑夜,终于丈夫带着她的姐姐来把她领到另一个医院。那里的大夫看到她都急到不行,姐姐也骂他,这可是一尸两命的!
Sir还记得片中的叶嘉莹回忆道:那时候我在飞机上感到一阵幸福感,虽然我的一生不算顺遂,但人过百半,努力的努力过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
她在《哭女诗十首》里,写:“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叶嘉莹在片中引用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她紧接着说:你必须身经忧患,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电影末尾采访叶嘉莹在加拿大的朋友,学者刘秉松的回忆就像一首咏叹。
她女儿女婿走了那阵子,马森在亚洲中心见到她,说叶先生来上班了。她迎面走来,看见大家,眼眶一红,但也就是那样了。一个人把自己退到了一个位置,对于每件事情统一的态度。
爷爷奶奶一辈,总爱跟我们倾诉他们年幼时,和家人之间的故事。一个耄耋之年的学者,回首自己的一生,回首自己的故土时,依然会不禁流露感伤。
叶嘉莹翻看相册中的旧照片,指认老宅的方位:“这是大门,这是上马石,这是西厢房……”
△ 叶嘉莹和弟弟在北京故居
整部影片就像一本诗集,划分为了六个小章节,每一个章节的分别命名为:“大门”、“脉房”、“内院”、“庭院”、“西厢房”........这些标题都是以四合院的建筑空间命名,打开大门,路越走越广阔。
叶嘉莹在11岁时,伯父曾经跟她说,你是蒙古族人,我们的先祖在蒙古高原上一直往东方迁徙,来到了叶赫水。但叶赫那拉部族的旧城也已经消失了,她们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田。
在最后一节里,陈传兴说用了秦观的诗,配上画面是黄河,夕阳闪烁,金光灿烂。所以她手就放开了,这是一个空,不再执着了,不再有顾虑了。
片名《掬水月在手》,来源于唐代诗人于良史 《春山夜月》。
叶嘉莹就是江上的水中月,一种可望不可即的美,也是古典诗词之美。对于我们每一个人,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回忆,回忆,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