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物 | 【英国】约翰·威廉·沃特豪斯：《海拉斯与水仙女》（曼彻斯特画廊）
【编者按】为了向读者展示我们在世界各地逛博物馆所发现的奇珍异宝，“从普林出发”开通“一日一物”专栏，不定期向大家推送文物和艺术品的图片，并进行简短介绍。
在英国的曼彻斯特画廊（Manchester Art Gallery）中，有一个专门的展厅叫“对美的追求”（the Pursuit of Beauty），展出的多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艺术家所表现的女性裸体。这其中最著名的一幅，是约翰·威廉·沃特豪斯（John William Waterhouse, 1849-1917）的《海拉斯与水仙女》（Hylas and the Nymphs）。沃特豪斯在19世纪的英国声名显赫，这幅画在1896年创作完成，立即就被曼彻斯特画廊购买，至今都是这座工业城市最重要的艺术收藏之一。
“对美的追求”展厅
沃特豪斯：《海拉斯与水仙女》
这幅画所描绘的是一个神话故事。根据古希腊罗马作家的记述，海拉斯是希腊某部落国王的儿子，英雄赫拉克勒斯征服这个部落之后，将海拉斯收为义子，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以至于海拉斯后来成为了赫拉克勒斯的娈童——这也符合古希腊人同性恋的风俗。
后来，伊阿宋（Jason）纠集了一帮希腊英雄，要去遥远的科尔基斯（Colchis）寻找金羊毛。他们所乘的船叫阿尔戈号（Argo），所有参与远征的人因此被称为“阿尔戈英雄”（Argonauts）。赫拉克勒斯就是阿尔戈英雄之一，他也将海拉斯带在了身旁。
某日，阿尔戈号靠岸休整，海拉斯被派到岸上寻找淡水。当他走到一片树林中时，一个水塘里突然冒出几个水仙女（又译“宁芙”）。她们均是少女模样，虽然会死去，但永远不会变老。这些仙女看上了海拉斯的美貌，于是诱惑他留下。海拉斯就此失踪了，赫拉克勒斯找了几天几夜都找不到他，阿尔戈号没有再继续等待他们，启程去寻找金羊毛了。
沃特豪斯的油画对这个神话故事进行了极为浪漫式的呈现。在画面中，穿着蓝衣的美少年海拉斯蹲在水塘边，水中的七个仙女均是青春期美少女的样子，赤裸着身子，其中的一个拽着海拉斯的胳膊，试图将他拉入水中。
沃特豪斯在绘画风格上属于拉斐尔前派（Pre-Raphaelite），这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绘画流派反对机械的学院派画法，主张回到文艺复兴早期的自然主义风格，喜欢用鲜亮的色彩表现事物真实的样态。而当他们表现神话、宗教和文学故事时，也尽量把场景呈现得就像真实生活中发生的一样。
当然，这不意味着拉斐尔前派反对对客观世界进行理想化呈现。沃特豪斯所擅长的，正是表现女性身体的美感。在他的作品中，白皙的皮肤，红色而又卷曲的长发，就是唯美的女性身体。沃特豪斯将这些少女放置在长满睡莲的池塘中，让整个场景显得像印象派的风景画一样。
沃特豪斯的《海拉斯与水仙女》在曼彻斯特画廊中展出了一个多世纪，并没有引起多少争议。然而，2018年1月的一场活动，却让这幅画成为了公众关注的焦点。
从2017年10月开始，一场名为“我也是”（#Metoo）的运动从西方社交媒体蔓延开来，参与者在网上诉说自己遭到性骚扰和性别歧视的经历，力求唤起公众对女性权益的重视，修正性别之间的不平等。艺术界很快就加入到了这个行列，因为在艺术史研究领域，从1960年代开始，性别问题就一直是学者和艺术批评家关心的焦点。毕竟，在西方艺术史上，对女性身体的呈现不计其数，但它们绝大多数都是由男性完成的，并且不可避免地反映了男性对女性身体的判断与规训。
2018年1月26日，曼彻斯特画廊决定加入“我也是”运动的行列。这时，正赶上英国当代艺术家索尼娅·博伊斯（Sonia Boyce）在画廊举行以种族和性别话题为中心的个人展览，于是画廊的馆长做了一个决定，将沃特豪斯的《海拉斯与水仙女》从展厅中撤下，代之以一个留言墙，希望以此“激发公众的讨论”，让人们反思在艺术中应该如何呈现女性的身体。同时，博物馆纪念品商店里该画的明信片也被暂停出售。馆方强调，沃特豪斯的作品仅仅是被暂时撤下，公众应将其理解为一种“行为艺术”，在“表演”结束之后，馆方会重新展出这幅油画。
沃特豪斯的作品之所以成为了“反思”的靶子，主要是出于两个理由。首先，馆方认为，这幅作品代表了男性对女性身体的审视，以及男性对“女性美”的定义。沃特豪斯表现水仙女，只不过是将女性身体作为装饰物罢了——它甚至是为了满足维多利亚时代“绅士们”对女性身体的窥视欲。其次，海拉斯与水仙女的这个故事本身，体现了男权社会中男性对“红颜祸水”（femme fatale）的一贯指责。毕竟，如果不是因为水仙女的诱惑，海拉斯和赫拉克勒斯都可以继续那场寻找金羊毛的远征。
曼彻斯特画廊移除艺术作品的行为确实引起了公众的广泛讨论，但讨论的方向似乎有些出乎馆长的意料。馆方的预期是，人们会借机讨论应该如何在艺术创作中解构男权视角，如何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女性的身体。但公众争论的焦点，反而是馆方的行为本身——移除艺术作品，到底是不是激发公众讨论的正当方式？
博物馆收到的评论大多数是负面的，很多人都指责馆方的行为是一种思想审查，是将不符合当代价值标准的艺术作品粗暴地从公众视线中删除。人们承认，艺术史中对女性身体的呈现应该得到系统性的反思，但撤下作品绝对不是引起反思的正当方式——只有让公众看到作品，并且以历史的眼光理解作品，公众才能意识到那些作品与我们当今价值观的不同，进而做出自己独立的判断。
面对公众的压力，馆方在一周之后发出声明，表示撤下作品这一行为的预期目的已经达到，本次“行为艺术”到此结束，公众马上就可以重新看到沃特豪斯的这幅佳作，明信片也会重新发售。我们并不清楚这是馆方按照预定计划宣布活动结束，还是迫于公众压力给自己找的台阶。
我于2019年9月参观曼彻斯特画廊时，展厅中的一个屏幕循环播放着当年博伊斯的个人展览，并且介绍了那场颇具争议的“撤画”事件。这种既展出原始作品，又对作品进行反思性评论的做法，基本可以避免“思想审查”的指责了。
入彼合众国，登彼合众山。赏彼合众物，聆彼合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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