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笔记：泰州三万步

梁东方

泰州一日，除了骑公用自行车之外，步行了三万步。三万步之间的所见，大致都在泰州老城区的范围内。

江北的泰州，已经隐约有了北方的气息。这是只有从更南的江南来到的人才能比较出来的细微的感觉。如果我是直接从北方来到这里，第一站就来到这里，一定会认定这就是江南，就是北方人笼统印象中的南方。而从更南的江南到这里来，却已经可以发现其中的某些不同。

比如江南一向都是沿河而建的一字行的村庄民居，到了这里的郊外村庄里，已经有了前后一起建的现象。楼房还是楼房，但是质量和格式却已经与江南有了差异。

街市上的空气还是多水地区的那种温润，但生活的细节已经有了某种豪放的迹象。当地人说话已经有了明显的铿锵之声，高亢激烈已经与北方相类。人们的喜好也有所变化，这里的人们在传统上喜欢玩石锁，也就是中国本土的哑铃。号称天下第一锁，还有专门的石锁公园。公园不大，里面用石锁堆起来的座假山后面是一个场子，在这个场子里好像永远都有人在玩石锁，周围的人叫好声不断。

本地最大的公园泰山公园里面，也有一处林下的场地是盖着貌似补丁的一块块布的。那是怕石锁砸坏了地面。

老城中平房街区的生活传统生活样式还是温和的，在稻河被整体保护的街区里还依稀能体会到其中既往的烟云与氛围。可以想象，在与之类似的生活格局与空间里，在历史上直接或间接诞生过诸多本地引以为傲的名人：施耐庵、柳敬亭、刘熙载、郑板桥、吴同甲、梅兰芳……

泰州的景点很多都是要票的。学政试院、古光孝寺、乔园、桃园（连同里面的孔尚仁故居）、梅园（连同里面的梅兰芳纪念馆）、望海楼……不论大小，大多都是收费40元。40元像是他们集体认定的一个基本数字，一个心理价位。连光孝寺在支付宝上预约中显示0元的同时，现场还是要再收20元。

也有些例外，城隍庙、南山律寺、泰山公园、柳园、稻河古街区不要票。远道而来，要一天之内将这些不要票的景点一一走到也已经不易。不管要不要票，一一走到，一一从门前经过，从外围的角度看一看，对于整体性地了解一座城市来说都是必要的。这些景点的围墙和建筑外形，在相当程度上都是这座城市的不言而喻的背景，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习以为常的标准存在。整体而言街市上是安静的，是不堵车的，是经常可以体会到路静人稀的古远气氛的。当然这里说是的古城区。

泰州的古城区域被河流环绕，凤城河环城，格局与南通相仿。泰州古代是滨海的，即所谓海陵。所以水不是不缺的。沧海桑田，海岸线已经向东推出去很远，泰州已经完全是大陆城市，但是多水的特点还在。

古城在河内，古城区域之外都是密集的高楼，全国都一样的建筑，再少有本地特征。

耐人欣慰的是，一座城市是不是有味道，是不是值得一游，早已经不决定于其全国都一样的高楼大厦的多少，而仅仅决定于其历史遗存下来的风景名胜、文物古迹与名人故居，乃至城垣坟茔、老树朽木、旧街衰巷。在大的地理形势没有被彻底破坏的前提下，这样有时间痕迹的历史遗存越多，为本地带来的旅游效应也就越强。抛开经济上的考量，只是从个人审美的角度上说，也更是如此。我这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想着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泰州一日行的不自觉的选择之中，就已经包含着这样自然而然的指导原则。那些分布在大街小巷里一时没有来得及清除清理的前人生活的旧格式，比如一座教堂，比如一条步行时代的斜街……恰恰就是最有感觉的地方，就是愿意从中走进去并且记住的所在。

在环城的凤城河东河边小坐的时候，亭子里的另一张座位上来了两位大娘。俩人用高亢的声音唠着家常，我一句话听不懂，却觉着与周围浩瀚的水域以及水域之上的多孔拱桥的大氛围很适合。我越来越认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和自己的长居之地相隔遥远的陌生的地方，在屋子里一直放着当地的地方戏，或者到街头听听当地人说话，是一种气氛感受的好方式。听不懂也没关系，体会其中的节奏和韵味即可。因为这正是这片土地上开出来的花。

两位大娘说得既很高亢激烈，也经常有一时的静默，在一时的静默之中，便能再次听清风声。这一次的风声中有分明的水声，原来是一个游泳者正在亭下的水中经过。他不慌不忙地搏击着风浪的惬意，应该算是乐享本地生活的一种有了神奇色彩的格式吧。

环境造就生活，生活又返过来形成了环境。信然。大地上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风，每一个地方都有悠久的历史，都有鲜活的人生。这是后人作为旅行者的时候的莫大福利，常有常新，它提供了面对世界的近乎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