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巴音木仁苏木
. (一)
三十年前春天的一天中午,初春寒意逼人,狂风裹携着沙粒,肆虐着街上的行人。新区大街上少有人走动,偶有人街上南来北往也是行色匆匆。
在我的粮店里,突然进来一位老者,五十多岁年纪,古铜色的皮肤,胡子拉茬,眼睛眉心和鼻凹里厚厚一层尘土,穿着翻毛羊皮祆,风尘朴朴牵着两峰骆驼,一匹白色单峰一匹枣红色双峰,拴到门前树上,进店来找水喝,我赶紧给他倒上水让座,并放上一勺白糖,老人很感动,他主动介绍他是巴音木仁公社人,蒙人,姓韩,来新区找一个有锡焊的地方,他带着两个比军用水壶大十倍的紫色铜壶,他叫它瘪子。因漏水,扔掉可惜,想焊一下,这个活我老伴几年前学过白铁匠,工具都有,活不多,就帮助他焊一下呗,于是帮他焊好,并不收他钱,他看我俩实诚,说起话来,唠起家常,他说他住在巴音木仁公社,离这儿几十里,走黄河河西岸过马宝店不远,要是走河东得到碱柜向西过黄河渡口才能到,他简单叙述他邻居有个姑娘未婚先孕,生下一男孩,才五、六天,姑娘继父不愿承担扶养义务,问我二人能否给找个好人家儿抱养出去,那时我在铁路西住,于是我和老伴二人合计,铁路西邻居兰英一家,又是老乡,生三个女儿,想抱一男孩,并且刚生下小女才三个多月,正好奶养,多合适,于是荅应给问一下。老人于是留下地址,他说他在巴音木仁供销社后边住,好找的很,于是老人离开我家,并千恩万谢,口称缘份啊,遇上好人。
晚上回铁路西,向兰英夫妇提及此事,两口子喜不自胜,决定第二天便前往巴音木仁。
第二天下午,我和兰英两口子雇辆四轮车,迎着肆虐的风沙天,带上小被子,尿布,水壶上路,那时侯乌达黄河公路大桥刚通车不久,一路顺利到达碱柜渡口,正好有摆渡木船,我三人坐上渡船,这渡船被狂风吹动,摇摆不定,随时都有翻覆的可能,开船人告诉我们坐下,别看水流,注视远方就好了,事后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上了岸,一条不宽的沙石路蜿蜒着向北延伸,看不见村子,只有狂风裹携沙石打在人脸上身上,脸上有刺痛感,沙石路西侧是一条人工水渠,渠两侧的杨树和柳树都己冒芽,风沙中顽强生长,预示着生命力的強大,迎着风沙沿沙石路不知道走了多远,至少有十多华里,心说这鬼地方还有人生存,不可思意。忽然一片泛绿的村庄出现在眼前,街挺长,街心还有电影院,大多是土房,我们找到供销社,打问见韩师傅,他领我三人来到一户人家,门迎东开,见姑娘用毛巾包着头,憔悴中透出秀气,尚有几分姿色,那襁褓中的男婴饿的嗷嗷直哭,于是兰英解开胸襟,奶头塞进婴儿嘴里,这男婴停住哭闹,安祥的吮吸着母乳,一会儿便进入梦乡,看着这胎毛茸茸的头发,和红朴朴的小脸蛋,能看出小人儿的眼皮是双的,真叫人喜爱,我赶紧叫兰英去供销社买上十斤红糖,留下五百元钱,我们便回程乌达。回程的风更大更強,狂风打着旋吹动沙石冲天旋动,心说这地方不适合人类生存,没事儿是不会来这地方的,好在风吹在后背,不费力气回到渡口。
回到乌达铁路西,月亮在昏黄的漫天沙舞中已露出地平线。
(二)
时光荏苒,十五年过去,我在新区街上又开一家旧书店,合伙人马俊林夫妇,是回族人,
一天,说起巴音木仁公社,他笑说“哈哈,我们家就在巴音木仁公社,实际上现在改成巴彦木仁苏木了,我老父亲现在还生活在巴音木仁,当过生产队长,是种地的老把式。”“哪一天我领你们去我老家,过古尔邦节,炖羊肉招待你们,我老父亲养着十几头羊呢。”我风趣地说:“哈哈,我去过那鬼地方,风沙那么大,不适合人类生存。”他说:“咦,现在好多了,你别说,巴音木仁可是有历史的地方,是有故事的地方,我给你讲讲巴音木仁的故事吧。”于是他给我讲出一串巴音木仁的故事来,着实让人心动,有跃跃欲试的再走一次的冲动。
哈哈,巴音木仁俗称老磴口,那历史悠久了,有很多故事呢。
我们巴音木仁是三个自然村相连的大村,有两三千口人呢,村子从南到北有五里长街,有回、汉、蒙多民族杂居呢,有联合村、套海村、上滩村三村连接起来的,哪儿有黄河滩地十来万亩,水浇地五、六千亩,归过宁夏,归过内蒙,是左旗地盘。
我小时侯妈妈给我两颗鸡蛋常去供销社换盐,换煤油,换火柴,有时也偷两颗鸡蛋换糖吃,我们在村最北头儿,小时侯觉得挺远的。小时侯我不好好读书,十二岁缀学在家,父亲不让我在家玩,就让我放羊,近二十只羊,真累,又玩不成,后来我索性不干了,坚决上学,我喜欢兽医,就考上了中专,毕业后分到乌素图工业园区工作。
巴音木仁五八年前称苏木,在五九年改称公社,八三年又改为苏木,现在街里的供销社和电影院我小时候就有,是六、七十年代产物。巴音木仁蒙语意思是富饶的江河,我们家东靠黄河,离黄河滩有一百米,这黄河滩会移动,有些年份黄河东移,滩地变宽,河叉密布,綠草如茵,天鹅、白鹭、野鸭野兔,还有野狐狸出没,夜深人静能听得见黄河东岸野狼嗷叫。我们哪儿有红公鸡、红嘴雁、红公牛、红眼鱼,吃的有这四红,肉质鲜美,馋人呢!听听你都想去。我们村西是望不见边的乌兰布和大沙漠,那里更是神奇莫测,那肉苁蓉、锁阳、甘草、沙漠葡萄,沙棘沙冬青到处是宝。
离我们家上滩向北十多里有一块神奇的地方,叫雷甲滩,按现在人的观念,那是旅游圣地,那里更为神奇,有千态百姿的胡杨,合抱的沙枣树,红柳丛丛,野草茫茫,我小时常去哪儿玩耍打沙枣,那里沙枣果大肉肥鲜美,酸甜可口。那里还有一片不小的坟地,很少有人涉足。有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村里有一少妇,生孩子难产,后来少妇死去,肚里孩子没生下,一同圈葬砖窑于坟地,后这片坟地就不安宁了,常有大人骗小孩,这里常有少妇出没,夜间能听到妇人哭泣声,惴声委婉,听起来那如风声鹤淚之音令人心悸,后传说这少妇安葬时脚穿胶鞋鞋底的纹路都磨平了。告诉你,那雷甲滩才是旅游的上好地方啊!
相传当年康??爷西征葛尔丹路过这里,在乌达河拐子吃了一顿美味黄焖羊肉,有恋恋不舍之意,向北又见巴音木仁这里河流平缓,水草丰美,百里之外又有取之不尽的食盐供应,虽下令砍伐贺兰山松树,造一百艘大木船,运盐至包头至山西碛口古镇,后分放至全国各地,远至北京、天津、保定、洛阳。
乾隆二十二年,一七五七年,固定这里为吉兰泰食盐外运码头,并设衙署,驻司员,促进了当地手工业,农业,啇业的发展,到了嘉庆十二年,一八一五年,这里又设磴口公署,这里更繁华一时。到了民国时期,这里又设盐务所,成了当时驼盐古道上最繁华的码头,它又是水旱两用码头,吉兰泰的咸盐用骆驼驼在这里,再装船,上运包头,下送兰州,河面上整日白帆点点,岸上驼铃叮咚,人声吵杂,那鼎盛规模海了去了。这盐务所至今还保存完好,只是到了一九五八年包兰铁路和乌吉支线建成通车,这码头遭到遗弃。失去了往日繁华。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做过拉纤的纤夫,从这里拉到平罗,另换一拨人,再回来拉下一船,循环往复,日复一日。到了深秋,大雁南飞,那黄水变清变凉渐渐地冰冷刺骨直到河边泛起冰凌,河里漂着棉絮状物体,聚集成越来越厚的结晶体,终于连成坚硬的冰块,相互碰撞着推搡着连成一体,形成一片嶙峋的冰岭,凛冽的风沙把冰岭打磨得如锋利刃。天寒地冻,厚厚的冰面冷得哆嗦,昼夜发出嘎嘎嘎的响声,有些光滑的冰面又是我小时候的游乐场,滑冰,打陀螺是儿时非常惬意的事。渡口的过河人在冰面上撒上土,于是便形成过河的路。那涛涛的黄水带给人们不仅是诗意和美感,有时也把恐惧留在我脑子里,那一年我舅舅家儿子结婚,新郎新娘开车去釆购礼品,回来时眼看从冰上已经上岸,换挡之间又滑落冰里,婚礼变成葬礼,黄河又像一只贪婪的怪兽,每年都会吞噬几个村民。
(三)
五年前,我终于闲了下来,整日过着睡到自然醒,食之随心欲的退休生活,工资虽不高,每月按时打到帐上。儿女的婚事也已办完,老人也己寿终正寝,时间属于我自已,自由支配。但我内心也时时惦记着巴音木仁苏木,惦记着蒙人老韩师傅,那风沙中的电影院,那供销社的红糖,忘不了风沙中的大渠和沙石便道。我同时又在惦记着马俊林口中的雷甲滩和雷家滩的那片坟地及民国时期的盐务所,终于有一天我携家人,自驾游决意重游巴音木仁苏木。
一大早,天朗气清,虽是深秋,却是艳阳高照,没有半点寒意。
随行的朋友是保险公司的刘雅清女士,她自报奋勇做向导,她说她几年前在巴音木仁有几笔保险业务,她认识村长,是村长帮她办的。
车过碱柜,一条不宽的黑色路面直奔渡口,过去的渡船早已不见踪影,被箱式浮桥取代,过去的码头被桥头的公安岗亭取代,变成公安派出所的所在地,车行在通往村里的笔直的水泥路面上,水泥路取代了十里沙石便道,沿途安装有路灯。那高大宽阔的自流灌渠,杨树柳树己长有合抱粗细,叶梢己被秋霜染成五颜六色,渠那边庄稼地的玉米已收,留下干枯的叶杆在秋风中飒飒作响。五里长街干净整洁,村民们住的排排红砖大瓦屋,窗明几净,街心不时有骄车疾驰而过,一派太平盛世的祥和,唯独电影院和供销社还原滋原味耸立街心,电影院门前的街心广场,有不少健身器材旁,有老者和儿童闲聊喜戏。韩师傅家及门迎东的女子家早被红砖大瓦房取代,
见到村长,一个年近六十岁的个子不高的精干小老头儿,蒙人,姓边,他把我们一行领到一户人家,刘雅清女士小声告诉我,这是村长的老相好,村里人都知道是村长拉帮套的村妇,一个近五十岁的体态丰盈的中年妇女接待我们,瓜子茶水摆满一桌,刘雅清和她拉着家常,讲保险的好处。从她家出来,我们去村长家,宽敝的大门,阔绰的大院被水泥硬化,院子里停着两辆大卡车和铲车,一看便是有家底的殷实大户人家,此时时近中午,村长吩咐家人以蒙古人的礼节招待我们,炖羊肉加美酒,坐在村长家的大炕头上,酒过三旬,直至日夕时分,当问及马俊林及其父亲,他说不巧马父走亲戚不在家,当我问及雷甲滩及古坟故事,村长说确有其事,说起雷甲滩,村长不无惋惜地说,今日雷甲滩已无昔日美景,人类过度开发已成农田。
太阳将要落山,夕阳的余辉洒满起伏连绵的乌兰布和大沙漠的沙包上,洒在灌渠两侧的高大的杨柳树梢上,给沙包和树梢镶上金边,码头浮桥两侧的黄河水已不再混浊,由于乌海湖大埧的作用,那圆圆的落日映在清澈的水面,我欣赏着水中的浮云,晚霞,看长河落日圆的美景,我眼前摸糊,醉眼朦胧,仿佛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咸味,那大帆船已落下大帆,在河两岸排起长队,背盐工人哼着号子,扛着麻袋,趁着落日余辉,吱吱的踩着跳板,往船里装盐。也是这绚丽的晚霞,铺满天幕,稍时,喧嚣了一天的码头稍稍安静下来,船汉们在甲板上支起锅,笼起火,他们从混浊的河里提上水,在盛着白帆的容器里一搅,那水很快变清。烧水做饭,或烧水洗去一天的劳累,和洗去身上的汗渍盐渍的混合物,此时黄河两岸篝火点点,火光映在水面,忽闪忽闪,南来北往的船汉们唱起家乡的歌或长调,或悠长、低沉、悲凉或豪放,这夜景别有情趣。我脑海里低吟几句顺口溜是此时心境!
巴音木仁一小镇
隔水鄂旗乌海临
北接巴盟连沃土
西望神奇大漠深
湿地滩涂鹭兔狐
秋深稼丰草如茵
街净貌洁新农舍
回汉蒙族一家亲
当我展纸开始写这篇散文,我征求马俊林意见,他电话那头告诉我,巴音木仁苏木与五年前又大不一样,发生了翻天复地变化,一带一路和十个全覆盖在村里建起了小康村,他父亲新搬进别墅群,我感叹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我难忘的巴音木仁苏木。
作者系乌海市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