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文学•散文】熊向阳/湖北/故乡金雕

　　【作家简介】

　　熊向阳，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现代诗编审，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

　　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当代作家》《西南文学》等报刊。

　　

故  乡  金  雕

　　爷爷临走的时候，留给了我一只金雕，它跟随了爷爷十几年，早已熟知主人的秉性了，换了我这个小主人，它有点局促不安。

　　刚开始它萎靡不振，眼神无光，羽翼收起，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我想与它亲近，我尽力地讨好它，它不买我的帐，不吃我给的食物，我也是忧心悄然，有点沮丧！既然这样，就把它放飞吧，我想它可能需要广阔自由的天空。在放飞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它与爷爷那么有感情，我就带它去看它的主人，最后一眼吧，也算是最后一点的慰藉！

　　残阳如血，叶落丛林，乱坟岗里荒草萋萋，少有人烟走动。这里黄鸟集枝，载好其音，野兔子，黄鼠狼经常出没。爷爷走之后，我来过这里几次，他的坟墓就在坡地的一个明朗处，左右栽古柏树，面朝白沙河。还是村里的大仙儿张瞎子，掐定了这一处风水宝地：“泉源在左，淇水在右，背靠山坡，吉佳妙处，后辈可出伏虎藏龙。”我还小，不明白，他以观其妙，玄之又玄的那些词儿。我只知道爷爷再也回不来了！

　　站在这里，远处有些浮云，金雕仿佛嗅到了某种气息，从我肩上腾地一蹬，像刀子一样锋利，冲过郁葱的树林，飞上蓝天。它劈开阴云密布的天空，翼张铺开，云层里怜悯和柔弱的光，在翅膀划过的口子里显露了痕迹。苏麻离青泼墨油瓷盘，碎了天幕，砸了翻卷的云。凌厉的金雕头顶灰白，流苏一样的线条，翅膀上像星星一样闪亮的词语，正穿透黑暗俯冲而来！在这个地方，它找到了冲锋的精神，它盘旋了几圈，落在了那座墓碑上。

　　它的羽毛在余晖下，点泛之间反射着金光，眼睛也明亮了很多，威猛苍劲，一两声唳叫，刺穿这一片山林，锥子一样冲上云霄，跟之前判若两物。金雕是爷爷的老友新疆人巴图鲁赠送的，巴图鲁来过几次，他身形彪悍，性情豁达。这只小金雕是那样的可爱，爷爷一见就喜欢上了，他走南闯北见识也广，驯服这只小金雕，他也花费了很多功夫。在这里它不适应野性的翻飞，天地有限，局促了它的成长。人与动物的较量，靠的是征服，人想主宰的东西靠的是手段。手段必然是残忍的，不止是虐杀，那是最无法的办法，通常被人引以为傲。爷爷的手段是精神征服，看谁的气场就更大，在金雕不吃不喝时，他也不吃不喝，盯着金雕对视，一天不行，二天，二天不行三天，渐渐地金雕神彩暗淡了下去，但它依然倔强。爷爷的身形也消瘦了许多，第四天，爷爷端了一只烧好的雀肉，放在金雕身边。爷爷喝着小酒，浓烈的高梁红弥漫着气息，金雕有点支持不住了，看着爷爷，头顶上白灰翎羽耷拉下去，它饿的已无力了。它想吃，嘴巴发不出尖厉的嘶鸣，往前嗅了嗅，爷爷把雀肉往后一拉，眼睛瞪大看着它，它又往前一凑，爷爷又往后一拉。就这样爷爷盯着它看到第五天的黎明，金雕彻底软了，爷爷手一伸，金雕乖乖的爬到他手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过了时日，主人一个响指，一个眼神，它便俯身听令，任何人别想指挥它或者是弄走。只有到了主人的身边，它才会神采奕奕。此刻它就站在墓碑上，仰望天空，羽毛闪光。我想我的决定是对的，我征服了它。它已经属于它曾经的主人，与他一体，不管主人是否存在。此刻它如此的强大，这里的一切都臣服，河水洋洋，南流阔阔，薄雾空潭，我趟过焉了巴唧草地的水汽，霜打了茄子一样回到了茅屋里。

　　“放了？”父亲在墙上取下爷爷的大刀，轻轻地擦了擦，尽管上面已没有灰尘。我低低地嗯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小屋。不知道为什么，像丢了魂儿一样焦虑不安，床头上放着金雕戴的指环。岁月在上面悄无声息地流转，风雨在日积月累中沉淀中铭记。一夜我辗转反侧，窗外幽明的月光溜进来，照着暗淡无光的指环。一身的汗，惊醒了我，有种莫测的感觉牵引着思念。

　　昱日清晨，晴空万里，金色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山坡，有些薄雾开始消散，却还有一些清冷袭胸而来。我手握指环，缓缓走在，一个不明显的小路通向墓地，孤零零的灵魂躺在地里，突然发现墓碑下方有一些羽毛，那是金雕的！我认识那些羽毛，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散乱的地上有一些血迹！难道金雕遭人毒手？！我不敢往下想，林地里只有鸟鸣，不见金雕身影。难道是村东头的泼皮赵麻子？我昨天带金雕来，他跟我说话，不怀好意地盯着金雕看，那些年白沙河上的野兔子，野狐，獾子可没少丧命在他的猎枪之下。

　　烟熏火燎的小木屋紧紧掩门，小院并无人在，赵麻子原来有一个女人，他嫌那女人罗罗嗦嗦，后来他把人撵走了，周日冒说是那女人自己跑了，反正现在的赵麻子落得一个人自由。房子角落处只有一些散乱的挂猎物的架子，地上几个酒瓶子零零碎碎堆积着，难道他躲起来，或者是拿金雕卖钱去了？我愤怒地绕着村子找，终于有人看见说赵麻子一大早背着东西出去了。一种不详预感涌上心头。爷爷活着的时候，他都没少打金雕的注意，可在爷爷眼里他就是个小无癞，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只会啄啄小食。赵麻子惧怕爷爷，敬畏爷爷！村上人都这么认为，爷爷霸气，爷爷教训过赵麻子，为的是他偷了李季家的狗，他炖了。李季找他算帐，他反而打了人家，爷爷看不过去，抓住他被腰带一下提起到半空，赵麻子吓坏了。赔了李季狗钱，并且赔礼道歉。现在一连几天，他的小院都没人，这不正常！没回来？做贼心虚！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麻子回来了！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直奔他家！灰暗破门被我一脚蹬开，赵麻子吓了一跳，正端着酒杯，抖了一桌子，说道：“小子，进来也不打声招呼，门踹坏了，要赔的！”

　　“金雕呢？我爷爷的金雕，你把它弄哪儿了？”我怒火中烧。

　　“怎么？小子，难道它在我这儿不成？是不是这个东西？”

　　赵麻子拿起洋瓷缸子里一块肉，黑忽拉几的在我眼前一晃。

　　“什么！你把杀了，你把金雕吃了！”

　　我要举起桌子掀起来。

　　“你干什么？这是兔子肉，别说你爷爷不在了，就是你也不在了，也没人敢打金雕的主意！”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散了，我抽出身上布袋里的一簇羽毛给他看，告诉他我几天都没有见到金雕了。而他又出去了几天，还以为金雕被他伏击了。

　　——你爷爷活着的时候，我是喜欢那金雕，如果说我打他的主意，那是借他的威名来壮我的胆！

　　——那天你带金雕去你爷爷坟上的时候，我看看金雕精神不振，肯定知道它思念主人，应该几天没有进食了！这东西跟人久了很有感情，就很担心它，第二天我去看的时候，仍然孤零零地站在你爷的坟上。我就把打来的野兔甩到了它旁边，它还是认得我的！

　　——我们对视了好一会儿，我给它讲：“你要吃点东西，你才有力气守护主人，你才会翱翔自由蓝天，不吃饱怎么能行呢？”等了许久，它开始撕扯野兔，抓起来，朝地上摔去，它的野性又回来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错怪你了，当时我气坏了，想不到你对它这么好？”我疑惑暂停，“它不会飞远，应该在附近，它会回来的！”

　　赵麻子抿了口酒，又扯了一个兔腿，递给我：“这味道还不错，你尝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平静了许多。我们边吃边聊，他说他自从那天看了金雕以后，他决定金盆洗手不再打猎了，问他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他神秘而又坏笑的说，找女人去了。

　　人寰无限，泣血萤虫笑苍天，骤起烈烈风，尽吹散！我和赵麻子站在白沙河的岸边，金雕站在我的肩膀上，草青黄，人北望，大雁南飞，白沙河边是故乡。

　　赵麻子说，等来年了，我们把这里栽上树，让它永远长青，现在讲究生态平衡，让那些野物重新有栖息地。一声轻笑，震颤沙河，金雕冲上云霄，翅展双翼，自由盘旋。人生虚幻而又真实，谁知道其中之妙异？春秋往事，记挂心间，有鄙夫问于我何以记录？我手指白沙河水：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故乡金雕，驰骋在故乡的原风景上，它重归蓝天的怀抱，它会飞回到巴图鲁那儿去，那里是它的真正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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