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斌:在求是与创新中书写自我——写在《王辉斌学术文集》即将出版之际

期盼已久的《王辉斌学术文集》(以下简称《文集》),近日终于进入了制板、印刷的工序,如果不出意外,只要顺利地过了“装订关”,其发行全国,便指日可待。
这对于终年在书海里遨游的我来说,自然称得上是一件人生中的大事,因此,有朋友建议我写点什么以为纪念,而我也正有此意,于是,便有了这篇小文。

王辉斌教授

事情还得从2016年说起。这一年的9月,“中国唐代文学会第十八届年会暨唐代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成都召开。会议期间,有朋友提出了为拙著编《文集》的建议,并就某些具体问题进行了初步谋划,如以中国孟浩然研究会的名义组织编辑,组建“王辉斌学术文集编委会”等。
大约两个月后,我又就此事与有关方面进行了协商、沟通,如于出版社的选题报批、出版形式、合同签订,等等。
2018年 8月,趁在复旦大学参加“中国唐代文学会第十九届年会暨唐代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之机,我又于会议期间对属于唐代文学方面的编委会成员(含有关海外成员)进行了逐一落实。
就这样,所有与《文集》相关的各种各类事项,在2018年12月前得以全部解决。由是,《文集》的编辑、文字录入、排版、清样校对等,即因此有序地向前推进。
但在去冬今春,因疫情所致,却又耽误了不少时日,这实在是有点人算不如天算的!

《王辉斌学记》

《文集》为十六开本,精装,十卷十册,约800万字,基本上是对我40多年(1977—2019)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的一份学术总结。之所以说“基本上”,是因为在《文集》所选收的22种著作中,并不包含一种约200万字的“别集校注”书稿(将另行出版套装本)。
这22种著作的时间跨度,由夏商周而清末民初,上下三千年,内容则涵括了商周逸诗研究、先唐诗人研究、唐代诗人研究、唐代诗人婚姻研究、《全唐文》研究、唐宋词研究、宋金元诗研究、明清小说研究、明清戏著史研究、唐后乐府诗研究、乐府诗批评史研究,等等。
这一系列的研究,即构成了我所倡行的“文学史研究打通关”成果最直接的反映。也正因此,三千年的“文学史打通关研究”,使得我数十年的研撰之所获,即因了这次《文集》的出版,而得以较全面、充分之展现。
我的“文学史研究打通关”,是建立在这样的一种学术前提之下的,即每个朝代或者每个时期都要有至少是一种著作问世,除研究内容相衔接外,还必须立足于求是以为,即便是热点问题,也无不如此,如《文集》中的《唐宋词史论稿》一书,即可为例。

《唐宋词史论稿》

在西学东渐之前,人们之于唐宋词的研究(主要为词话著作与作品选评),已是粗具规模,而自西学东渐以来,这一研究即成为了一种专门之学。
我之于唐宋词的研究,既非是考察与勾勒其发展脉络,也不是对其中若干“知识点”做平面或立体之介绍,而是以“史”为线索,对存在于其中的种种问题,进行了属于文献学范畴的求是(可具体参见该书修订本卷首所附《修订本前言》),而此,即导致了我的唐宋词研究,与时人的唐宋词研究之大不相同。
所谓“求是”,虽为我所倡行的“三求原则”之一“求”(说详后),但说到底,其所强调的乃为研究对象中的问题意识(我将研究李白的一种著作取名为《李白求是录》,其意即此)。

《李白求是录》

比如,在已行世的各种词史或文学史著作中,几乎都认为“苏轼是宋词大量用典的第一人”,且从无人对此提出过异议,而我在《唐宋词史论稿》中,则以确凿的内证材料,首次对这种千篇一律的宋词研究进行了求是考辨,认为真正在宋词中“大量用典的第一人”,是有“浪子”之称的柳永而非苏轼。并认为:苏轼的“豪放词”在当时遭到了“苏门六君子”等人的极力反对,其本人也几乎成为了词体创作中的孤家寡人;被尊称为“英雄词”的辛弃疾词,其实是一种词的“变调”,一种仅供阅读的案头文学;凡称之为词者(无论是什么词),必须具备两个基本要素,缺一不可,等等。
仅此,即可见出我的唐宋词研究,确乎是与时人之研究大不相同的,原因则是求是乃贯穿于全书之始终。
谈到对唐宋词的研究,自然要涉及被称为“百代词曲之祖”的《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与著名的《忆秦娥》。这两首词是否为李白所作,历来颇具争议。且争议者又自行分为了两大“阵营”,即研究唐宋词者,几乎皆认为李白是这两首词的作者;而研究李白者,则几乎皆认为这两首词非李白所作。这是一种很有趣的“学术对立”。

《李白研究新探》

记得在一次“李白研究学术研讨会”上,有研究唐宋词者作大会发言,当其大谈李白这两首词的学术价值与词史意义时,主持人兼评论人即插言道:请先弄清这两首词的作者后再谈价值与意义。发言者脸色骤变,尴尬无比。
所以,我在撰著《唐宋词史论稿》时,即着眼于求是的角度,用了一整章的篇幅,对传世的全部“李白词”进行了逐一考察,最后得出结论,李白是诗人而非词人,现所存见之“李白词”全为后人伪托。
其实,真正能凸显我在“文学史研究打通关”中之求是特点的,是《文集》中的唐代诗人研究系列,如《孟浩然研究》、《孟浩然新论》(由《孟浩然年谱》、《孟浩然评传》、《孟浩然论丛》三者组成)、《王维新考论》、《李白研究新探》、《杜甫研究新探》、《唐代诗人探赜》、《唐代诗人婚姻研究》、《全唐文作者小传辨证》等。

《全唐文作者小传辩证》,王辉斌著,武汉大学出版社2019年9月版。

而其中,被我视为最具求是特点之精华者,则为54万字之众的《全唐文作者小传辨证》。本书是《文集》中唯一的一种单行本超过50万字的著作。仅从书名看,便可知这是一种以求是为准的的专书。
全书原为一摞60多万字的读书笔记,始于1984—1988年我通读《全唐文》之际,前后历经35年而修订梓行,书中所辨证的作者小传数以百计,仅就专题辨证而言,《全唐文作者小传辨证》堪称《全唐文》问世以来的第一书。
虽然,在此书出版之前,清人劳格与今人岑仲勉都曾撰著各自之《读全唐文札记》,但二者之札记合计也不足万字,且辨证的作者小传也只有50篇左右。至若错误,两《札记》皆有。
对于劳、岑二氏《札记》之错误,我在《全唐文作者小传辨证》中,亦对其进行了程度不同之辨证。
从这一意义上讲,我的这一54万字的研究成果,其实是具有双重特点的,即其既考辨了《全唐文》作者小传之误,又辨证了劳、岑二氏《札记》之讹,而此,则皆与求是的关系密不可分。

《中国乐府诗批评史》

除了唐代诗人研究系列之外,《中国乐府诗批评史》的求是特点也甚为明显,如开篇第一章第一节《“前乐府”的文献依据》,即属如此。
长期以来,人们之研究乐府诗者,皆将颜师古《汉书》注之“乐府之名,盖始于此”八字奉为圭臬,且从无人对其产生过怀疑,于是,乐府诗始于西汉说,即因此而代代相传,并被写进了现当代的各种文学史教科书。
而本书之本章本节,则以求是为切入点,并将出土文物与传世文献互为关联,首次对“乐府始于西汉说”进行了全面、系统而翔实之辩驳,从而还“乐府诗肇始期”以历史真实。
同样的求是之况,亦存在于《唐后乐府诗史》之中。传统的说法,乐府诗至唐而止。而事实上,宋、辽、金、元、明、清六朝的乐府诗,才是乐府诗史上的一座真正的文学颠峰。
这一时期的乐府诗,以新乐府、拟乐府(即唐人所说的“古乐府”)为主,而新乐府中之即事类乐府、竹枝类乐府、歌行类乐府、宫词类乐府等,即为此期乐府诗之最重要者。

《唐后乐府诗史》

正因此,这一时期的乐府诗,无论是诗人数量抑或作品数量,都是数十倍、甚至是百倍于汉唐乐府,故而,其创作规模、文学影响、时间跨度等,都较汉唐乐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所有这一切,即皆为《唐后乐府诗史》之求是所获。至于《文集》中的其它方面之求是,这里就不一一自数“家珍”了。
求是与创新,在我的“文学史研究打通关”中,既互为关联,又贯穿始终,因而在《文集》中随处可见。所谓“创新”,以我个人的理解言,主要指的是研究成果的原创性特点。
而我40多年的研究经历与经验又表明,原创性与求是,其实是具有很强的内在联系的,如上所举《中国乐府诗批评史》,即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此书之所以取名为“中国乐府诗批评史”,所表明的是其为乐府诗批评的通史而非断代史,而此,无论是于乐府史研究抑或批评史研究来说,都是属于一种具有原生态特点的本真研究的,前人所言“开山伐林”、“采山之铜”,即此谓也。虽然如此,但此书的第一章《“前乐府”批评》,却又属于地地道道的求是之作。

《王维新考论》

2008年,我曾在《王维新考论》的《自序》中,首次提出了“求实、求是、求真”的“三求原则”,而这一“三求原则”,即在《中国乐府诗批评史》第一章中得到了很好地落实与体现。
同样的情况,《文集》中的《乐府诗通论》、《宋金元诗通论》、《明清戏著史论》,以及《唐后乐府诗史》等著作,亦皆具有这种原创性特点。
拙著《乐府诗通论》出版之前,虽有一种《乐府通论》问世,但我之《通论》与该《通论》却迥然有别。对于该《通论》,拙著《乐府诗通论》第六章第二节之《王易及其<乐府通论>》已有评说,读者自可参看。
我的《乐府诗通论》,就其原创性特点而言,主要表现为:

《乐府诗通论》,王辉斌著,武汉大学出版社2018年11月版。

(1)全书之“通论”,在时间的跨度上是由夏商周而清末民初,凡三千馀年,绝非是只局限于汉魏乐府的《乐府通论》可比。
(2)在乐府诗史方面,首次将三千年的乐府诗分为“前乐府”(即汉武帝“乃立乐府”之前的乐府诗)、“汉唐乐府”、“唐后乐府”三大阶段,并进行了论析。
(3)对三千年乐府诗史之“乐府演变论”、“乐府专书论”、“乐府批评论”、“乐府研究论”等,首次进行了多角度之立体观照。
这些“通论”内容,不仅自西汉扬雄《琴清英》问世以来的唐、宋、元、明、清无人关注,而且当今研究乐府诗者,也无只字之及,则其“开山伐林”特色之鲜明,仅此即可见其一斑。

《宋金元诗通论》

《宋金元诗通论》一书,为本研究领域中的第一书,因为在千年的宋诗研究史上,将宋诗与金诗、元诗作为一个“文学单元”以研究者,舍本书外别无他作。至若《商周逸诗辑考》、《唐后乐府诗史》、《明清戏著史论》等,亦皆属如此,此不赘言。
在我40多年的学术历程中,力主求是与创新,是我所遵循的两大学术原则,而提倡并践行“文学史研究打通关”,则为我所追求的一种具有宏大格局的学术目标,且穷年累月而不舍。
二者的相互交织与相互作用,不仅成就了《文集》所收入的这一系列成果,而且也使得我彻悟了人生中的学术“百味”,其中最关键者,就是只有一以贯之、持之以恒,才能成就一番事业,舍此别无它途。

王辉斌教授

我深感庆幸的是,自从步入了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这道学术之门后,既不曾徬徨,更不曾退缩,而是数十年与其日出日落,相伴并行,因而才有了这套约800万字的《文集》的问世。
800万字的学术著作,对于我本人而言,可算得上是一份沉甸甸的成果,其所表明的是我40多年来,并没有虚度年华而辜负自我,辜负我所生活的这个时代!
2020年5月10日于古隆中求是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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