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邓新荣/表哥

表 哥

作者：邓新荣

表哥是我姑妈的儿子，嫡亲的姑表。姑妈十二岁那年，我爷爷因为身体不好，家里穷，便让姑妈给姑父做了童养媳。爷爷奶奶虽有千种恩爱，万般不舍，但儿女情长终是敌不过柴米油盐，好在两家住得近，想孩子了，爷爷也可以躲在姑父家的屋墈下偷偷的看上一眼，但不敢露面，更不敢亲近，怕姑妈想家。奶奶却不行，裹了双小脚，行动不便，只能在心里想着、念着、惦记着，流着眼泪。

表哥一九四九年出生，姓彭，名禧临，与共和国同岁。禧与囍谐音，所以，从小到大表哥无论到谁家都是挺受欢迎的，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姑妈就表哥这么一个儿子，生完表哥之后，再也没能给表哥添个弟妹。好在生了表哥是个男丁，总算为彭府亲家延续了香火。只是说来也怪，姑妈那时候很年轻，而且新中国刚刚成立，也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怎么就不能生了呢？可见这世上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缘分是多么难得，可遇，不可求，不是冤家不聚头。如此，世间男女，也真没有理由不好好珍惜这上天注定的缘。

表哥家人丁单薄，从表哥这一代往上数三代单传，庆幸的是表哥争气，自打长大后娶妻成家，一连生了两男两女，儿女们又各自男婚女嫁，儿女成群，至此，人丁兴旺，四世同堂，家道也如日中天，自是皆大欢喜。

我们家人多，爸妈生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在那个靠劳动力挣工分吃饭的年代，生活自然艰苦，逢年过节或某些个特殊的日子，家里有些好吃的，就算大人们不吃，二一添作五分到各自手上也少得可怜。所以，还经常会有因为分赃不匀兄弟之间大打出手的闹剧发生，那时，母亲总说，聚见多，分见少，说完又总会暗自流泪。其实母亲是不知道怎样用成语，那应该叫僧多粥少，孩子们是真饿啊。表哥则不同，他是独生子，得天独厚，家里有好吃的都先紧着他一个人吃。后来，我看出点门道来了，便找尽借口去表哥家玩，表哥的爷爷是个木匠，每到饭点，我便装模作样去帮木匠拉锯子什么的，我以为这样蹭顿饭吃会理直气壮些，我那点心思自然瞒不过木匠，但木匠和我很投缘，从不说破，还人前人后总夸我是个好伢子。姑妈嘴上说我是个小叫花子，但每次给我吃的都是家里最好的，是娘家人的待遇。姑父为人厚道，从不多话，待姑妈更是既像丈夫，更像兄长，一辈子小心呵护，体贴周到，实在难得。表哥大我十多岁，自然也不会跟我抢东西吃了，所以，我跟表哥的关系从小到大都很好，像亲兄弟一样。

光阴荏苒，转眼间表哥娶妻生子，姑父姑妈相继去世，表哥便名正言顺成了当家人。其时，我们兄妹都已长大成人，在妹妹的纵容之下，我们拖家带口离开了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去给他乡作贡献，把年迈的父母留在家中操持家务，撑起门户，成了真正的空巢老人。记得临行前表哥嘱咐我很多，叫我在外面要多保重，不能啥事都依着性子来，家里他会照看着的。表哥说到做到，差不多每天都要上我家坐坐，陪我父母说说话，安慰安慰老人，家里有些重点的体力活，也都是表哥帮着干的，老人有个发烧感冒、头疼脑热的，也全靠表哥帮忙照顾，从无怨言。最先几年，乡下还没有电话和手机等，这些都是父亲写信告诉我的。那时交通也不便利，出去打工的人一般都是年初出门，年底回家。在我印象中，应该也有十多个年头了，我每次回家过年用的吃的都是表哥代购代买，比如猪肉，羊肉，鱼和油豆腐等，表哥人缘好，总能搞到好的，而且该腌制的会帮我腌制好，该烟熏火燎的也从不含糊，随便我哪天到家，付钱拿走，整个一驼子唱喏，起手便是，连个谢字都不用说。

自古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八年前，表哥由于胸闷气短，到长沙大医院检查，结果查出来冠心病，花了十几万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从此，表哥的身体便一年不如一年，但他还是拼老命撑着，他不肯就此倒下，就前几年，他甚至还邀了几个老友，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养殖合作社，饲养的品种包括鸡、鸭、牛、羊、猪等，全部传统饲养，不吃饲料，在这个添加剂、瘦肉精横行天下的时代，表哥养的土肉不仅质量好，价钱也不错，创造了不少的经济效益。

去年底，我还在广东做事，表哥打电话给我说某日子他孙子结婚，无论如何要我按时参加，我答应了，并且提前半个月回家，我这一生得他便宜太多，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的。理所当然，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去看望表哥，刚一见面我就差点情绪失控，看着他那面色蜡黄，双目呆滞，晦暗无神，身了骨像风筝架一般的模样，我心里便清楚，那个曾经我非常熟悉，意气风发的表哥已经回不来了。于是，我便劝他放下一切到省城的大医院去接受正规治疗，表哥不听我的，他说孙子完婚前他是不会去的，免得真查出什么绝症影响了家人办喜事的心情，见他这么坚持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孙子的婚礼如期举行，办了几十桌酒席，所有的肉食都是表哥自家饲养的，很好吃，天气也好，婚结得很隆重。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表哥红光满面，像个没病人似的，人前人后张罗着，爽歪歪的。

喜事办完接着就是过年，表哥应该是用尽了最后的能量，强撑着与家人们办完喜事，过完这喜日子，年后没几天他还是倒下了，记得那天晚上表哥的儿子打电话给我，说表哥病情严重，那时正是那什么新冠肺炎最猖狂的时候，村里实行六级隔断措施，我二话没说挂了电话就往表哥家跑，人命关天，顾不了那么多了。表哥的病情果然不比往常，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但是，他自己还是想去大医院治疗。表哥的儿子很孝顺，冒着巨大的新冠风险，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表哥去了湘雅医院，但事与愿违，非常时期医院是不可能通融的，表哥因为轻微发热，被强行进了发热门诊，测量体温，检查核酸，一直到晚上9点多才确诊不是新冠，收入普通病房，折腾一天下来，加上天气又冷，表哥半条命已经没了，再想起死回生比登天都难。想想也是自己福薄，时机不对，怨不得任何人。其实，谁都知道，表哥一是因为该做的事都做完了，心里没了牵挂，二是已病入膏肓，去这趟医院纯属尽人事而已。

表哥走了，我们一家人都很心痛，特别是我父母，都已年满八十，表哥是他们的亲外甥，外姓里唯一的一个亲人，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也确是够他们受的。但生死有命，谁也无法按年龄顺序安排。

表哥待我情深义重，他的死让我至今都心情沉重，无法释怀。记得彭家子孙为表哥治丧的时候，我父母因年事已高，不便出面，让我等兄弟前去祭奠，我无法表达对表哥的哀悼，写了一篇祭文，我没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只为发泄一种情绪，一种对表哥的思念。如有深谙此道的行家看到，请多指教。全文如下:

表哥去世，寿享七旬。

奔波劳碌，夜寐夙兴。

寒来暑往，不念艰辛。

勤俭持家，简约至精。

西窗剪烛，相敬如宾。

堂前教子，律己恭人。

姑表弟兄，情同手足。

舅氏堂前，胜过亲生。

和亲睦族，贫富同仁。

顺时应势，模范公民。

瓜瓞绵绵，乐享天伦。

永福全寿，堪启后昆。

无奈不测，病魇缠身。

省城问药，终难回春。

呜呼表兄，竟至辞尘。

一朝永诀，百喊不闻。

舅父舅母，悲痛难陈。

雁序折翼，再无先生。

肝肠寸断，泪血沾巾。

奠酒上香，厚德长存。

空余惆怅，愿续来生。

兄如有灵，来尝来品。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作者简介

邓新荣，平江县农村人。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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