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繁叶蔓 瓜果满园 -- 元青花纹饰(植物)
元朝是中国发生天翻地覆的时代,蒙古大军以其极优秀的军事制度,摧枯拉朽,一路西行,班师之日不仅带回了物资,还带回了工匠和技术。元代陶瓷的创新不是偶然的,青花、釉里红、霁蓝、枢府釉、五彩等等,以及由此衍生的品种敲开了景德镇神秘的陶瓷艺术之门,让景德镇陶瓷迅速一枝独大,引领风骚数百年。
元青花的诞生让中国陶瓷措手不及。这本是个外来神,带着波斯文化的影子,神秘而醒目。幽幽的宝石蓝,让中国人看得清,想得远,还能贴得近。青花瓷器出手不凡,恢弘大气,所绘纹饰,离汉文化有远有近,有生有熟,让中国人在外来文化中倍感亲切。
元青花题材广泛,几乎无所不包,植物纹最为常见,尤其花卉,首推牡丹。1980年江西省高安市出土元青花窖藏一批,其中带盖梅瓶6件,器身与盖对应处分别书写“礼、乐、射、御、书、数”六字,极为罕见。首两件“礼”、“乐”的主题图案为缠枝牡丹,四朵四面,阴阳向背,尤其画背面牡丹极为生动。
上海博物馆藏的牡丹纹大罐,画工风格一致,敦厚繁密;这类牡丹纹青花作品很多,几乎都在立件瓷器上作环绘处理,唯独在日本大阪市东洋陶瓷美术馆中有一大盘,盘心中绘有牡丹纹,画面处理优美,仍以缠枝形式出现,这类牡丹题材自唐代就备受人们喜爱,魏紫姚黄,随后的辽宋金元,牡丹的审美不分民族,骑马也好,农耕也好,都把内心对生活的向往借牡丹烘托而出,让牡丹代表富贵,成为生活中的企盼。
△元 青花缠枝牡丹纹罐 上海博物馆藏
△元 青花牡丹纹大盘 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
△元 青花牡丹纹带盖梅瓶 高安市博物馆藏
另一类荷花作品在青花瓷上的表现与牡丹相反,凡平面装饰都爱以荷花或莲池表现,故这类作品出现在大盘大碗中最多。香港天民楼藏青花莲池纹大盘,上海博物馆藏莲池纹莲瓣盘,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藏莲池纹大盘,这部分莲池作品不间绘水禽,仅以荷花单纯存在,表明了创作者的明确意图。宋人周敦颐的《爱莲说》文章虽短,但对宋以后的社会影响巨大,尤其“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之句脍炙人口,把莲花高洁的品质标榜为社会品质,因此莲花受到社会喜爱并尊重绝非偶然。
△元 青花莲池纹大盘 香港葛氏天民楼基金会藏
△元 青花莲池纹莲瓣盘 上海博物馆藏
缠枝纹饰在元朝,尤其在青花瓷器上日益强化。缠枝与折枝相比,缠枝多一层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之意,折枝则干净利索,表现自然的属性。其实,在元青花中,也可以找到缠枝体现自然属性的例子,2005年在英国拍卖的一件元青花缠枝葫芦纹葫芦瓶虽为存世孤例,但亦能很好地说明艺术源于自然的某种规律。
△元 青花缠枝莲纹大盘 香港天民楼基金会藏
葫芦是一种爬藤植物,甲骨文中已有“壺”字,即指葫芦。《诗经·豳风》中有“七月食瓜,八月断壺”之句。葫芦幼嫩时可食,成熟后多用,亦可入药。东汉名医费长房悬壶济世,将葫芦神话广泛推至民间。闻一多在《伏義考》中列举与葫芦相关的神话故事凡49种,上古神话中作为中华始祖伏羲、女娲皆为葫芦化身,这可能源于葫芦籽多这一现象,逐渐演化为企盼子孙繁殖的象征。而葫芦入瓷画,宋金不见迹象,造型却自唐始有之。这只元青花缠枝葫芦纹葫芦瓶,纹饰与造型浑然天成,目的纯一,历七百余年存世于今,难得的是元人的心境,文化的结晶。值得关注的是葫芦叶子的精确画法,真实不虚;枝蔓柔软缠绵,欣欣向荣;葫芦长藤结实,体量大小适中;可以窥见当时工匠设计上的创新,精神上的追求。
元青花在瓷器绘画上技艺突飞猛进,题材广泛,凡瓷器可以表现的题材都做了尝试。人物故事,翎毛走兽,花草鱼虫,龙凤神兽等等,无一不描绘精绝,令人叹为观止。在植物范畴之内,除去前述牡丹荷花主要题材,一些在明代发扬光大的内容也初见端倪。如观复博物馆藏元青花扁菊纹玉壶春瓶,将元青花常见的小扁菊边饰变成主体题材,满布周身,主客颠倒反而收到意想不到的整体效果。这类草本小扁菊原产中美洲墨西哥地区,其名称古怪叫做波斯菊,至今没法解释它名称的来历。推测由中东商人传入波斯后再由波斯传开,名称传遍世界。波斯菊为草本一年生,单层八瓣为多,也有多瓣品种。元青花作品上始见单层多瓣小菊,应与当时社会背景吻合。
△元 青花扁菊纹玉壶春瓶 观复博物馆藏
△元 青花山石菊花牡丹纹盘 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
元青花突然诞生应与波斯文化有关。蒙古大军当年没少带回胜利果实,重视工匠与手艺的蒙古人不会对文明生产力视而不见,看一看十二世纪的土耳其青花陶器就知道它与中国的元青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元代穆斯林社会地位极为优越,排序仅在蒙古人之下,而蒙古人天生喜贸易,又与回回商人易沟通,这样传播异域文化就会顺势而为之。把瓷器画面刻意布局,使之更像绘画,元青花做过尝试。
看看日本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的元青花山石花卉大盘,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藏的元青花山石芭蕉牵牛花瓜果大盘,这类作品大同小异,中心重,两侧轻,图案满而均匀,似无主题,却包含着当时社会的平和气象。把不甚关联的内容布置在一个画面之上,比如前者山石两侧一菊花一牡丹,后者花卉中间有瓜果,然后外圈饰缠枝花卉,边饰抽象图案,可以看出文化内容由中心向外侧扩展,由具象向抽象变化。这一思路,在元青花的大盘大碗内心装饰上几成定式,让观者享受内容时可费神细观,亦可一目了然,各随所愿。
△元 青花芭蕉牵牛花瓜果纹盘 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藏
我们在元青花重镇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可以轻而易举找见植物丰富的范例。元青花植物纹八棱葫芦大瓶,植物题材极为丰富,牡丹花、鸡冠花、菊花、竹子、葡萄、香瓜、桃子,看不见组合,找不到规律,但可以看出制作者的迎合之态,伊斯兰文化反对偶像崇拜,对自然界的植物充满热情,在植物纹的文化赋予上,或许没有汉文化那样的厚重,那样的多义,只是尽情表达自然之风,却也让后人看到文化交融后的丰富与生机。
△元 青花花草纹八棱葫芦瓶 土耳其托普卡帕皇宫藏
元青花在植物纹的细部表现上还有些独到之处,比如水草,飘如空中丝带;比如牡丹叶呈葫芦形,俗称葫芦叶;题材上,开后世永宣之先河,洞石芭蕉,文人大雅;庭院栏杆,士人向往;翻开元青花大典,虽宝物存世量有限,以年限论仅算是短暂一瞬,但其宝藏光芒四射,令人目不暇给。景德镇以外的产瓷地由于元青花横空出世,产品显得暗淡。
(选自 马未都 《瓷之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