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寒凝大地》连载丨第十四回:斗转虎岭山重水复,星移龙潭柳暗花明
第十四回:斗转虎岭山重水复,星移龙潭柳暗花明
缺吃少穿饥寒交迫天寒地冻滴水成凌
斗转虎岭山重水复星移龙潭柳暗花明
朔风怒吼,寒凝大地,雪压冬云,天冻地裂。冀东独立团五连的战士们,衣衫单薄,别说皮衣大氅,就连像样的棉衣棉裤也没有。吃的粮食,也所剩无几,每个战士一天只能分到一个窝头,再不饱,只好灌稀粥白菜汤了。没有吃,没有穿,自有敌人送上前。然而,事实上,哪里会有那么容易!况且,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即使冻死饿死,也不可能侵害老百姓,可又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拿出主意。
胡宝贤找到韩贵德,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有个主意,说出来想跟团长探讨探讨。”
韩团长说:“卖关子?别卖关子!”
胡政委说:“穷文黩武,坐失良机。铁树开花,水滴石穿。俗话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韩团长说:“上干的,少来这些汤汤水水。”
胡政委说:“当分则分,当聚则聚。聚而不分,柴米发温;分而不聚,难成大义。以我之见,当前到了该分的时候了!”
韩团长说:“你是说,部队化整为零,深入民间,各自为战,分散发展,积小胜为大胜,以时间换空间。好主意!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所见略同也!”
胡政委说:“当然,这样做,也并非放羊,四散开去,漫山遍野,自由散漫,聚不拢,招不回。不,既要散得开,又要聚得拢。正所谓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韩团长哈哈大笑,说:“不,分散开去,机动灵活,伺机而战,战之能胜。积小胜为大胜,用时间换空间,就是让小鬼子顾西顾不了东,吃不消停,睡不安宁。咱们就像麻雀,趁他不注意,就啄他几嘴。等他发现了,咱早就扑儿楞飞了!”
胡宝贤说:“那就召开一次军事工作会议,让大家伙都明确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是为了发展;合,是为了壮大。”
韩贵德说:“好,就这么定了!”
军事会议根据情况,决定刘之龙因对顺义南部熟悉,向南发展,何东明、贺向荣向北发展。
何东明与贺向荣,互道珍重,各领任务而去。
贺向荣根据首长的指示,以排为单位,分成三个作战小分队,各小分队还可根据各自的情况,分成战斗小组。在天低云暗、滴水成冰的腊月初八,擦黑儿从狐奴山下的魏家店出发了。
贺向荣率领的小分队,又分为两个战斗小组,两个战斗小组分别各自寻找战机,一一辞别。
贺向荣亲自率领一个组,杨立冬率领一个组,冒着呼呼的西北风,自魏家店往北进发,爬上木林唐指山,穿过茶棚峪子沟,到达密云境内的山区。
密云山高水长,白云缭绕,原本是个极好去处。可眼下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战士们长途跋涉,饥渴难忍,突然,发现一处灯火,好像看到一丝希望。
贺向荣悄声说:“姜曾,你带穆承英、穆继英,先进村侦察一下。不管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许开枪。记住了?”
姜曾和穆氏姐妹在黑暗中,坚定地点点头。然后,三个人向那处灯火摸去。
姜曾悄悄地蹭到门口,轻轻地敲敲门,压低声音叫道:“老乡,打扰您啦!”
里面没有人应答,却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姜曾继续叫道:“打搅您,大娘,开开门!”
细细听听,就听见里面一个大娘的声音:“小白,你快躲一躲,我去开门!”
姜曾和穆氏姐妹站在门外耐心地等待。
门,终于开了一条窄缝儿,从里面探出一颗头来:“谁呀,大半夜敲门?”
姜曾细声细气地说:“大娘,我们是八路军,是咱们老百姓的队伍。”
穆氏姐妹也凑过来,说:“大娘,对呀,我们是人民子弟兵!”
大娘壮了壮胆子,说:“真的是八路军,难道你们也是小白龙的队伍?快请进!”一面说,一面打开双扇门。
姜曾说:“小白龙,什么小白龙?我们不是小白龙的队伍,可八路军都是一家人。”
大娘说:“你们不是小白龙的队伍,怎么黑间半夜的,找到这里来了?”
穆氏姐妹凑上前来,说:“小白龙,我们知道,名叫白乙化,是八路军名将。您怎么知道他呀?他是八路军,我们也是八路军,我们是一家人!”
大娘抿了抿花白的头发,说:“那我就放心了。你们等等,我叫那位八路军同志出来。”
一位伤员从里屋扶着门框走出。
姜曾奔上一步,说:“同志,慢,慢点儿。我们是独立团五连的。听说您是白乙化将军的部下,怎么,挂花了?”
那名挂花的八路军战士说:“我是白乙化将军的警卫员,我叫白小乙。白乙化是我的叔父。”
穆氏姐妹轻轻对撞了一下肩头,相互一笑。
姜曾回过头来说:“怎么样,我们回去向贺连长报告吧!我去,你们照理一下伤员,帮助老大娘烧点开水,暖暖屋子……”
穆氏姐妹说:“那好,说走就走,赶快报告贺连长,让同志们进来暖和暖和。”
姜曾挑帘出了屋子,忽的,一股刺骨的寒风钻入胸怀,他激灵一下,迈开双脚,跌跌撞撞,渐渐地消失在墨黑的夜色里。
穆氏姐妹做惯了家务活,干活麻利,很快烧开了水,帮白小乙擦拭伤口,洗脚。
正在穆氏姐妹忙忙碌碌之时,贺连长带领同志们也进了屋子。
人人向老大娘嘘寒问暖,把老大娘扶上炕头,用棉被子盖上双腿,这才顾得上歇息。
白小乙说:“这里属于密云,东面的山叫虎岭。我的叔父白乙化的队伍,刚刚在这里打了一仗,消灭了小鬼子一个营的兵力。可我却受了伤,一时跟不上队伍,只好留在老乡家里养伤。”
贺连长说:“我们从顺义方向来,也是为了打日本鬼子。人生地不熟,总算有了个落脚之地。多亏老大娘的帮助,同时,也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
白小乙说:“这里的大山叫虎岭,距离溪翁庄不算太远,那里是个大镇子。”
贺连长说:“我们这次的作战任务,就是要协助白乙化将军打溪翁庄!”
白小乙急忙说:“你们初来乍到,密云溪翁庄一带,北白岩、梨树沟、黑山寺,到处是日本鬼子。我们的队伍几次攻打溪翁庄,都被鬼子打散了。”
贺连长不语,他心情沉重。自加入八路军以来,从来都是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意气风发。这回,队伍分散了,尚不知其他战友的状况。他第一次感到压抑。他深深地陷入了苦闷与彷徨。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贺连长走出老乡家门口,望着眼前的崇山峻岭,火红的日光从虎岭的低洼处探进来,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抹了抹眼睛,然后,他要把目前的情况仔仔细细地想一想。琢磨来琢磨去,感到最需要解决的是吃和穿,吃不饱,穿不暖,怎么打仗?那么,怎样才能得到粮食和御寒的衣服呢?“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保存自己,打击敌人。决不能让鬼子追着跑,要寻找机会,主动出击。“对,主动出击!”他左手用力擂了一下右手,仿佛在叮嘱自己。
白小乙跛着一条腿,从屋子里走出来。
贺连长走近白小乙,伸出一只手,搀扶着他,说:“小乙同志,你叔叔白乙化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白小乙说:“部队进攻溪翁庄鬼子据点,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敌人有了准备,结果吃了大亏。牺牲了不少同志。我当时大腿受了伤,实在追赶不上队伍,我叔叔安排两个战士,把我抬到隐蔽处,我催叔叔赶紧突围。现在不知去向。”
贺连长说:“别着急,白乙化将军胆大心细,神出鬼没,定有办法!”
白小乙说:“我叔叔明明知道溪翁庄鬼子据点不好打,可他急于求成,总认为密云县城,只要破除了溪翁庄鬼子据点,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别的地方不在话下。”
贺连长说:“听说溪翁庄鬼子据点的供给,并不在溪翁庄,那在哪里?”
白小乙说:“这我知道,在黑山寺。”
贺连长说:“黑山寺?”
白小乙说:“黑山寺距离虎岭并不远,从这里往西几里路。可是,地形却有很大变化。黑山寺紧靠山,下了黑山寺就是一片开阔地。所以,黑山寺易守难攻。”
贺连长登高望远,眺望着依山傍水的溪翁庄,又回过头来望望地处山丘的黑山寺,在他的心里,一个作战方案初步形成。他叫了一声:“姜曾!”
姜曾跑步前来,立正敬礼。
贺连长附在姜曾的耳边悄声说了一阵子话。
姜曾说:“是,我马上准备。”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农民和一个年轻小伙子,从老大娘的里屋钻了出来。
原来,他们俩就是贺连长和姜曾。两个人向黑山寺出发了,待接近黑山寺的时候,两个人在一棵大树下站定。观察了好一阵子,这才往西走,爬上小山坡,趴在坡上瞭望,一座大库房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不过,哪里是粮库,哪里是弹药库?一时难以断定。不过,这里是粮食、弹药、武器装备的大库房,确定无疑。不仅供给溪翁庄鬼子据点,说不定,整个驻扎在密云县城日本鬼子的粮食、武器、弹药都要靠这里供应。
贺连长叮嘱姜曾:“小姜,记清了?”
姜曾点点头:“记清了,我画了张草图,都标记好了。”
贺连长说:“回!”
贺连长和姜曾绕过土坡,一前一后,互相掩护,穿过树林,回到了虎岭老乡家。
油灯下,土炕中间放一张小炕桌,姜曾、穆氏姐妹、白小乙等围坐在炕上,听候贺连长的部署。
贺连长把声音放得很低,嘁嘁喳喳,连说带比画,最后,他严肃地望了望每一位战友,说:“听清了?”
大家齐声说:“听清了。”
姜曾说:“连长,要是有两个人会开汽车就好了!”
贺连长说:“你、我,这不是两个人吗?”
白小乙挤过来说:“我,我也会!”
贺连长说:“你是伤员,不能动。”
白小乙说:“我的伤好多了。”说着,伸伸胳膊,踢踢腿,“我能成!”
贺连长说:“好吧,小乙同志,你执意要去,也可以!”掉转身来,望望穆氏姐妹说,“你们俩,多照顾小乙同志。”
穆氏姐妹齐声说:“好!”
一切布置停当,贺连长率领战友们出发了。
初七的新月,弯弯的,挂在西面的半空中,在云彩里钻来钻去,好像同贺连长他们在玩捉迷藏。
“腊七腊八,冻死寒鸦。”一丝风也没有,干冷干冷的。
贺连长他们没有想这么多,他们一门心思跟日本鬼子斗,怎样夺他的粮草大家用,抢他的军火要他的命。
他们很快来到黑山寺的土坡上。
大家按照贺连长事先分派的任务,各自做好战前准备。
穆承英、穆继英和白小乙在鬼子军需仓库大门口附近的小树林里隐蔽,随时准备接应。
贺连长蹲在地上,把姜曾举上鬼子的围墙。
围墙上面布满了铁丝网,姜曾用事先准备好的老虎钳,一根根剪断,扒开一个大口子,抻着贺连长也爬上围墙。两个人一先一后,跳进鬼子军需仓库。
贺连长和姜曾互相掩护,沿着仓库墙根往里靠。
一个日本鬼子的岗哨,把脑袋龟缩在皮大氅的领子里,抱着枪,靠墙站着。
贺连长冲姜曾做了个手势。
姜曾心领神会,慢慢接近鬼子哨兵。冷不防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结果了鬼子的性命。
姜曾迅速换上鬼子的衣服,披上大氅。刚要行动,发现不远处有个鬼子,正往他的这个方向而来。
姜曾立即站好,佯装哨兵。
那个鬼子接近了,是一个查岗的日军中佐。
日军中佐说:“情况的有?”
姜曾“啪”地立正。正在这当儿,贺连长突然从墙角窜出,双手掐住鬼子中佐的脖子,“噗通”一声,拧倒在地。
贺连长迅速换上鬼子中佐的衣服,披上大氅。
贺连长和姜曾两个人,化装成日本鬼子,急匆匆摸进值班室。
值班室里,有几个小鬼子,正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贺连长唤起一名鬼子,说:“你的,司机的有?”
一个鬼子慌忙站起来,看见一个身穿中佐军衔大氅的军官,立在面前,赶紧说:“我的,我就是司机的干活!”
贺连长命他立即开车,送往溪翁庄。
这个小鬼子看看面前站着日军的中佐军官,好像平日从来没有见过,起了疑心,然而,却又不敢怠慢,疑疑惑惑地走出来,打开卡车门,钻了进去。
贺连长钻进了卡车驾驶舱。
姜曾飞身上了车厢。
卡车启动了,向门口开去。
出了大门,两个岗哨走上前来阻拦。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故,两个鬼子“噗通”倒地。
原来是穆氏姐妹穆承英、穆继英同时飞出两把飞刀,结果了两个哨兵的性命。
开卡车的鬼子原本就疑疑惑惑,看到这个情况,紧急刹车。
贺连长早已掏出手枪,对准鬼子的脑袋瓜。
不料,鬼子飞快用一只手托住贺连长的手枪,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
穆承英飞身上车,打开卡车门子,用短刀照准鬼子的脖子,就是一刀,结果了这个小鬼子的性命。
穆承英、穆继英姐儿俩,一起将小鬼子的尸体抻出,拉进岗楼后面的草丛里。然后,穆氏姐妹一起钻进驾驶舱。
贺连长正要启动卡车,却不见了白小乙。
贺连长急忙跳下卡车,寻找白小乙。
好容易找到了他。
此刻,白小乙跛着一条腿走到贺连长跟前,轻轻地说:“贺连长,我想临时改变主意。”
贺连长说:“快说!”
白小乙说:“我想炸掉鬼子的军需仓库!”
贺连长说:“咱们没有定时炸弹,甩手榴弹的话,小鬼子的弹药库一爆炸,我们跑不了多远,也一同报销了!”
白小乙说:“我留下,等你们的卡车开远了,我再甩手榴弹。”
贺连长说:“那样太危险,弹药库那么大的爆炸力,你无论如何跑不开的。”
白小乙说:“人生自古谁无死。为了炸掉鬼子这么大的军需仓库,太值了。贺连长,不要犹豫了!”
贺连长说:“不行,绝对不行!再说,今后我们见了白乙化将军,可怎么向他交待呀!”
白小乙决心已定,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气概,怀里抱着两颗手榴弹,一瘸一拐地朝鬼子军需仓库奔去。
暗夜中,一忽儿,便失去了踪影。
贺连长无可奈何,他跳上卡车,颠颠簸簸,奔驰在通往溪翁庄的石子路上。
贺连长开着卡车,一步三回头。
突然,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几乎是同时,鬼子的弹药库,火光冲天,若隐若现;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
贺连长大声地嘶喊:“白小乙,白小乙!”
姜曾、穆承英、穆继英一同嘶喊:“白小乙!”生离死别撕心裂肺。
守卫老大娘的战士们知道贺连长他们胜利归来,喜出望外。然而,她等了半晌,却不见了白小乙,这才问道:“白小乙,白小乙怎么没有回来?”
穆承英抢着说:“小乙哥原本我们都在一起,可回来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说要炸掉小鬼子的军火库,拦又拦不住,吱溜钻到树丛里,也没法儿高腔大嗓地喊叫……”
大娘哭诉道:“他一个人去炸小鬼子军火库?”
贺连长说:“您甭着急,以后我们会设法找到他!”
大娘嘴咧得瓢似的说:“找什么呀?怕是凶多吉少!”
穆承英、穆继英搂着大娘,为她擦去泪水,一遍又一遍地说:“大娘,您甭着急!”
杨立冬带领的战斗小组,绕过溪翁庄,直奔梨树沟。巧得很,在翻越梨树沟北面的大山时,正巧遇到架在山坡上的电话线。毫无疑问,这是日本鬼子架设的电话线。
杨立冬叫随来的通讯兵吴三强,把鬼子的电话线剪断,串连上他身背的电话机,静静等候鬼子们之间的通话。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得知这是一条连接古北口与溪翁庄的电话线,所有军事行动和军用物资,都要通过一个叫龙潭的检查站。
杨立冬得到这个情报,喜出望外。他断定,这个鬼子检查站就设立在古北口与溪翁庄之间。那么,这个龙潭又在何处呢?
吴三强说:“既然在古北口和溪翁庄之间,咱们马上就捯着电话线找呗!”
杨立冬说:“眼看西面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天一黑下来,山沟里的风硬。好家伙,腊七腊八,冻死寒鸦。咱们先得找个村子,住到老百姓的家里。不然的话,在山沟里趴一宿,都得冻成冰棍儿!”
吴三强说:“那是,那是,先得找个村子。要不说咱们八路军和老百姓是鱼和水的关系呢!鱼离开水试试,能活不?”
战士们戗戗开了:“大家都知道:老百姓是水,八路军是鱼。当务之急,就是首先找到村子,再找到一家老百姓,有个吃、喝、住的地方,不就等于鱼儿找到水了嘛!”
杨排长说:“对,走!”
战士们一个个跟随着杨排长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梁,越过一道又一道山涧,还是不见小山村的影子。
正在大家疲惫不堪的时候,小吴拨开一丛枯草,惊喜地说:“那儿,那儿,看见没有,黑咕隆咚的,不像个小村子吗?”
杨排长顺着小吴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又看,说:“像,像是有一个小村子。走,就向那里前进!”
天空,刚才还是幽蓝幽蓝的,飘着几缕鲜红鲜红的晚霞。仿佛转眼之间,天色便暗了下来。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群山,像一尊尊佛像,一动不动,静静地端坐着,像是在等候朝拜者。
杨排长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那带给他们一丝希望的小村子,被一座小山包遮住了。往东,往西,往南,还是往北,一时犯了迷糊。
吴三强说:“爬吧,登上这个小山包,不就又会看见那个小村子了吗?”
杨排长说:“上山,登上这个小山包。唉,咱们没有指南针,也只好登上这个小山包再说了!”
吴三强说:“没有指南针,天上有北斗星呀!”
杨排长说:“北斗星?对,先找到北斗七星。北斗七星就像一把
勺子,顺着勺子把柄延长,就能找到北斗星。”
大家都仰起头,还是小吴最先找到,他指着天空中那颗亮晶晶的星星,叫嚷道:“那里,那里,那颗就是北斗星!”
大家顺着吴三强手指的方向,看呀看呀,纷纷说:“看到了,看到了!”
杨排长说:“看是看到了,可是,刚才,那个小村子在北斗星哪边来的?”
吴三强说:“啊呀,可不是吗?还得等到登上这个小山包再说吧!”
杨排长说:“登吧!”
于是,大家又跟着杨排长一同登山。
刚刚登上小山包,忽然发现星星点点几处火光。无疑,前面就是小山村。
就是这个小村子,让大家看到了希望。那隐隐约约、若明若暗的火光,就是他们的希望之光。
于是,大家不等杨排长发话,径直朝那里走去。
那豆光焰接近了,果然是从一间小屋里透出的光线。
杨排长说:“三强,你先去侦察一下。千万不要惊动老乡!”
吴三强把脚步放得轻轻,很快接近了村边的一家小屋。走到窗下,轻轻地敲了敲窗棂。还没有等他开口,窗户突然暗了,很明显,油灯灭了。小吴又等了一会儿,轻声唤道:“老乡,别害怕。我们是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
窗户里面仍旧没有人应声。
吴三强又一次压低声音叫道:“老乡,我们是……”
此刻,屋里传出了答话:“走吧,走吧。家里没人!”
吴三强听到有人答话,一阵惊喜,可是,里面竟然说“家里没人”,既失望,又觉着好笑。心里说,家里没人,是谁在说话?但是,他还是耐住性子,说:“老大爷,我们是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
小屋里半晌不语,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吴三强觉得很纳闷,刚要开口说话,只听老乡的门“吱扭”响了一下。
吴三强赶紧三步两步奔过去,轻声叫了一声:“老大爷!”
老大爷从门缝儿里探出半颗头,问:“天,这么晚了,这个龙潭村就我一家姓赵,没亲戚,没朋友,没当家视户,我又不认识你们,干吗敲我的门,我家就我一个老头子,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走吧,走吧!”
吴三强说:“我们真的是八路军!”
赵大爷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八国联军,义和团,这号军那号军,我见得多了,谁知道你们是什么军?”
吴三强说:“赵大爷,您看,我要是土匪、团丁的话,不早就破门而入了吗,还会这样求爷爷告奶奶的?”
吴三强一句话,竟然把赵大爷逗笑了,说:“倒也是这么回子事,那,那就进来吧!”
吴三强高兴地说:“好,赵大爷,我们还有旁的人。大爷,我去叫他们!”他颠颠儿紧跑,回去叫杨排长他们。
杨排长等一伙人,在吴三强的带领下,进了赵大爷家的小屋。
赵大爷点亮小油灯,让大家坐在土炕沿子上,说:“天这么晚了,黑咕隆咚的,你们怎么摸到我家里来了?”
杨排长说:“老大爷,不瞒您说,我们是八路军,进深山打鬼子!”
赵大爷说:“打鬼子?我们密云出了个小白龙白乙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料事如神,你们可曾知道!”
杨排长说:“知道,咋不知道?小白龙白乙化将军,人称‘小诸葛’。会打仗,会做群众工作,是冀东非常有名的八路军将领!”
赵大爷说:“那,那白乙化的侄子白小乙你们听说过吗?”
杨排长搔搔头说:“没,没听说过。”
赵大爷说:“这么说,你们不是来找白小乙的。”
杨排长说:“大爷,我们只想在您这里住一宿,能弄点吃的最好,要是不方便呢,我们天一亮就出发。您看行吗?”
赵大爷说:“行行,怎么不行?都是冀东的八路军,还分什么你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杨排长说:“您说的在理。我们驻扎在顺义,和密云山水相连,唇齿相依。我们都是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哪儿还能分家呀?”
赵大爷说:“顺义有个韩贵德。听说这个韩贵德和白乙化都是八路军的团长,他们俩是好朋友。听说过吗?”
杨排长说:“知道,知道,我们就是韩贵德团长的队伍,我们是独立团五连的,我们连长叫贺向荣。”
突然,从赵大爷的里间,蹿出一个人来。
战士们一个个警惕起来。
从屋里窜出来的那个人叫道:“贺向荣,贺连长在哪里?”
吴三强嘴快,说:“你是谁,你怎么认识贺连长?”
那人说:“我是白小乙,我就是白乙化的侄子。”
杨排长说:“你就是白小乙,白乙化将军的侄子?”
白小乙说:“前几天,我和贺连长一起去袭击日本鬼子的黑山寺军需库,我是大难不死。呵呵!”
原来,贺连长在虎岭与白小乙不期而遇,白小乙不顾腿上的伤痛,带领贺连长他们一起去袭击日本鬼子的黑山寺军需库。本来按照原来计划已经抢到一卡车军需物资,安全撤离。可是,白小乙觉着,鬼子的黑山寺军需库这么大,军用物资这么多,对抗日不利。这次,能如此顺利接近它,机会不多,何不趁机炸掉它?于是,他不顾贺连长和战友们的劝阻,腰里掖着两颗手榴弹,投进日军黑山寺弹药库。当时,日军黑山寺军需库的大爆炸,火光冲天,山摇地动。近在咫尺的白小乙居然没有蹭着一根毫毛。
白小乙哈哈大笑说:“那次,黑灯瞎火的,我只顾往小鬼子的军需库里投掷手榴弹,脚蹬空了,掉进了一口枯井。万没想到,黑山寺村边的这口枯井,救了我一条命!”
吴三强说:“不该死有救星!”
杨排长笑笑说:“这才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下半辈子,一定有福气!”
白小乙说:“你说有福气,还真是有福气。我正在枯井下面想不出辙,你猜怎么着?这位房东老大爷,从这里路过,听到了我的喊叫声,把绳子拴在树上,硬是把我拉了上来。”
吴三强说:“这才叫无巧不成书!”
白小乙说:“那次,房东老大爷去黑山寺,给闺女家送金丝小枣。你看看,这趟金丝小枣送的,救了我一条命!”
杨排长说:“白乙化将军和冀东独立团韩贵德团长,关系很好,比亲弟兄还亲。我们就是这个独立团贺向荣这个连的。”
白小乙说:“你们是贺连长这个连队的?”
杨排长说:“没错,我们是贺向荣这个连的。”
吴三强指指杨排长说:“小乙同志,这位是我们的杨排长。”
白小乙说:“同小鬼子山地作战,就适宜小股部队的这种麻雀战法,机动灵活。看准了就打他一家伙,打了立即就撤。他想追,没目标。小鬼子也是人,总得睡觉,那就叫他睡不消停,趁他睡下的时候,溜进营房,用大刀嘁里咔嚓,切他脑瓜。别看仗小,胜果不大,这里弄死他几个,那里弄死他几个,全国这么多八路军,这么多老百姓,积攒起来,不也是很大的胜利吗?积小胜为大胜,用时间换空间,这就是毛主席《论持久战》的精髓。啊呀呀,在韩贵德将军的队伍面前说这些,班门弄斧了!”
杨排长说:“名师出高徒,白乙化将军培养的徒弟,名不虚传,果真名不虚传呀!”
白小乙说:“杨排长,你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是密云土著,密云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都清楚,你们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吴三强说:“您说,虎岭那里真的有老虎吗?”
白小乙说:“可不真有咋的,要么咋叫虎岭呢!”
吴三强说:“那,龙潭也真的有龙吗?”
白小乙说:“听老人说,这条龙的老家在你们顺义!”
战士们都笑了。
白小乙说:“难道你们不知道秃尾巴老李?这秃尾巴老李就是一条黑龙。他的姥姥家就在你们顺义的衙门村。早年间,衙门村有一个姑娘出嫁了,嫁给北郎中村一个姓李的小伙子。一年后,生了个孩子,是一条黑龙,这个媳妇可吓坏了,撒腿就往娘家跑,黑龙就在他娘的后面追。这媳妇跑进屋,赶紧关门,黑龙身子进来了,把尾巴掩掉了一截儿。街坊四邻见了它,都害怕,黑龙怕吓着乡亲们,趁着黑夜,跑到了密云的山旮旯里的一个水洞躲起来。这躲起来的地方,就成了黑龙的窝,大家就叫它龙潭。”
吴三强说:“这都是神话,瞎编的,哪里会有这档子事!”
白小乙说:“可不就是瞎编嘛。瞎编瞎传,天长日久,就成了神话。好了,不再瞎编了,提点儿正经的。说说你们的任务,我能不能帮上你们的忙?”
杨排长说:“冬天到了,战士们连过冬的棉衣还没有着落。平日价总唱‘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可不嘛,吃的穿的,跟谁要去?跟老百姓要,必然加重人民的负担。就得寻找战机,打小鬼子,跟小鬼子要吃的,穿的,要枪,要炮!”
白小乙说:“对,找小鬼子要,不找他们丫挺的,找谁?”
杨排长说:“我们已经得知,小鬼子在龙潭设卡,检查来往车辆和行人,我们只要把哨卡拿下来,就能把来往车辆截住。这样一来,吃的、穿的就都有了,说不定还有枪炮呢!”
赖石头说:“我首先寻一处隐蔽点,狙击上岗的小鬼子!”
杨排长说:“全战斗小组里,顶数你的枪法好。不过,你得在关键时候再开火。多加小心,别碰到战友。”
赖石头说:“放心吧,我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
白小乙轻声说:“依我的话,咱们这样……”
杨排长一面听白小乙说,一面点头,连连说:“好,好!”随后,杨排长做了精心部署,叮嘱战士们“好好睡觉!”
一夜无话。
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战士们各就各位,做好战前准备。
杨排长和吴三强,在浓黑夜色掩护下,轻手轻脚地摸到小鬼子的哨所。
吴三强虽是通讯兵,但他二十郎当岁,身强力壮,学过擒拿,胆大心细,单打独斗不会吃亏。平日价战友们都称他是“孤胆三强”,搁哪儿哪儿行,这叫杨排长十分放心。
杨排长和吴三强生擒小鬼子,一人负责一个,各自为战,不准使用火器,不准使用刀具,只准使用手脚上的功夫。
杨排长和吴三强趴在地上,把小鬼子的身影放到天幕上,确定好他们的位置。然后,杨排长学了一声猫头鹰叫,两个人同时像闪电一样,各自扑向小鬼子。
杨排长的两只手就像一把老虎钳子,死死卡住小鬼子的脖子,直到只有出的气儿,没有了入的气儿。他放下断了气儿的小鬼子,匆匆跑过去援助小吴。
吴三强干得更利索,黑暗中,只见他扒掉小鬼子的衣服,稀里呼噜正往身上穿。
杨排长用手掌轻轻拍打拍打吴三强,一声没吭,迅速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扒掉小鬼子的衣裤,穿在身上。
太阳还没有冒嘴儿,天已大亮了。在敌人的哨所两端,杨排长和吴三强,一头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日军步枪,晃来晃去。
隐藏在暗处的战友们看着想笑,然而,却没有笑。大家都明白,这是同小鬼子你死我活的战斗啊!
过了一会儿,果然又有两个小鬼子奔哨所来了,是在换岗。
两个小鬼子分别走向换岗位置,见眼前的哨兵,并不相识,正要端枪,冷不防被杨排长和吴三强同时抱住。
隐藏在哨位附近的战士们,一拥而上,踢的踢,踹的踹,掐的掐,拽的拽,两小个鬼子连气儿都没喘,便一个个见了阎王。
又有两个战士分别扒下小鬼子的衣裤换上。
这一次哨位的两端,各有两个身穿小鬼子服装的八路军战士。
按照原计划,戏一直这样演下去,就可以把所有哨所的小鬼子统统消灭。
可是,战况瞬息万变。
突然,一辆挂着膏药旗的卡车,从古北口的方向风驰电掣而来。
突如其来的军事行动,简直不给杨排长思考的时间,他当机立断:“全体注意,准备手雷、手榴弹,子弹上膛,听我口令!”
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刚刚停止,敌人的卡车便来到了。
杨排长喝道:“证件!”
一个小鬼子从驾驶楼中跳下来,手里举着证件。
杨排长的眼睛迅速扫视了一遍,卡车箱里满满一车小鬼子,心里想,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于是,厉声说:“八格牙路!”然后,声音加大三倍,高声喊道:“开火!”
小鬼子做梦也不会想到,机枪、冲锋枪,对准卡车上的他们,一齐开枪,火舌道道,枪声阵阵;手雷、手榴弹,一颗颗投进军用卡车里,爆炸声声,震耳欲聋,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驻扎在龙潭哨所里的小鬼子,听到枪炮声,赶来支援,也被杨排长事先安排好的狙击手赖石头,“吧勾儿”一个,“吧勾儿”一个,痛痛快快地消灭干净了。
战士们迅速打扫战场,把打坏的汽车拖得远远的。然后,扒下小鬼子的衣服,拣稍稍干净些的换上,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埋伏好,专等运送粮食、服装的小鬼子送上门来。
杨排长站在哨位上,一袋叶子烟还没有抽透,又一辆挂着膏药旗的倒霉蛋开来了。
杨排长麻利儿磕打磕打烟袋,别在腰间,喊了一声:“准备战斗!”
挂着膏药旗的卡车开到了,停在了哨位的栏杆前。
杨排长喝道:“证件!”
一个日军少佐从副驾驶跳下来,掏出证件。
杨排长看看证件,见驾驶舱内只有司机一个人,又走到卡车车厢处,上面装的都是货物,故意拍拍车厢,问道:“什么,装的是什么东西?”
日军少佐说:“粮食,过冬的服装。嗨!”
杨排长说道:“粮食、服装?”然后,又故意大声喊道,“粮食、服装,统统地收下!”
八路军战士们蜂拥而上,把日军少佐和司机,一个个摁倒在地,不由分说,扒下日军少佐和司机的衣裤。
战士们也都换上日本军装,登上卡车。
吴三强蹿进卡车驾驶舱司机的位置,时时刻刻等待杨排长的命令。
杨排长坐在副驾驶上,探出头来,大声地问:“点名,到齐了吗?”
车厢上齐声答道:“到齐了!”
杨排长命令道:“开车!”
挂着日军膏药旗的运货卡车,风驰电掣。
哨兵远远地望见一辆挂着膏药旗的卡车开来,立即举枪瞄准,随时准备开枪射击。
突然,从副驾驶座位上伸出一只胳膊,铆劲儿摇动。
哨兵手搭凉棚,认出那摇动手臂的原来是杨立冬排长。他把一双手做成喇叭,向着贺连长歇息的方位,大声叫道:“贺连长,杨排长他们回来了!”
贺连长跑出,大声说:“好,我正等着他们胜利的消息呢!”
挂着膏药旗的日本军用卡车停下了。
杨立冬、吴三强、赖石头和战友们,纷纷跳下卡车,飞也似的朝贺连长他们跑过来。
贺连长张开手臂,迎了上去,恨不得把每一个人,统统抱进他的怀里。
贺连长满面春风,大声命令:“全体换上日本军服,上车,向着冀东独立团,全速前进!”
在通往顺义的土路上,两辆军用卡车,朝着冀东八路军独立团五连的宿营地开来。带来了满满两卡车精米白面、军用棉装,以及战士们凯旋的欢笑。
【作者简介】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1990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2007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2008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2016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2018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