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系庆·中文学人 | 陈平原:中文系的影响及气度

中文学人系列专访

斯文鼎盛,世运新潮。今年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建系110周年,为了回看北大中文系的发展变迁,重温几代学人的身姿与风采,共同探索和创造中文人的未来,我们策划了中文学人系列主题专访“我与中文系”。参与专访的学人中,既有白发满鬓仍心系学科的老先生,也有忙碌在讲台与书桌之间的中青年教师。他们讲述着人生道路上的岔路与选择,诠释着个人与世界之间具体而微的密切关联;他们梳理着治学过程中的难关与灵感,传递着朴素坚韧的中文传统。这是中文学人的一次回顾、总结和反思之旅,沿着先生们学术与理想的历史轨迹,我们得以触摸“活的历史”,感受“真的精神”。更多专访将陆续推出,敬请期待。

受访人:陈平原

采访人:林峥

时间:2020年9月22日

图一:陈平原在访谈中

受访人介绍:

陈平原,1954年生,1984年进入北大中文系攻读博士学位,毕业后留校任教。2008—2012年任北大中文系主任。现为北京大学博雅讲席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曾被国家教委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为“作出突出贡献的中国博士学位获得者”;获教育部颁发的第一、第二、第三、第五、第六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以及第四届思勉原创奖等。先后出版《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左图右史与西学东渐》等著作三十余种。

采访人介绍:

林峥,2004—2015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系现代文学专业首位直博生,现任中山大学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城市文化研究。

林峥:陈老师好!很荣幸能在110周年系庆之际,与陈老师做一个代际之间的对话。陈老师是80年代来到北大读书、任教的,那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一方面作为“风景”的老先生们还在,另一方面你们又开启了一个生气淋漓的80年代,所以我今天就想从这里谈起。首先我想问一问陈老师,关于大师云集的80年代,是否有一些好玩的小故事与我们分享?

陈平原:我到北大是来念博士,那时北大的博士课程刚刚建立,我是第一届,就我和老温(指温儒敏)两个人,老温已经在教书了,只有我一个真正的学生,所以王先生没正式开课。除掉外语和政治,其他就是每星期到王瑶先生家里去聊天。他上午睡觉,下午起来工作,我们从下午一直聊到傍晚。同时,王先生告诉我,应该去系里几个老先生那里走走,请教问题。所以,我见的比较多的是吴组缃、林庚、季镇淮,还有一个大家想象不到,那就是朱德熙先生。朱先生是语言专业的,但他是王瑶先生的好朋友,所以我偶尔也去跟他聊聊天。每个老师的性格不一样,像吴组缃先生特别喜欢说话,去了以后,听他说就行了,他能讲出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因他阅历很丰富,会跟你讲他对政治的看法、对某些名作家的看法,还有他自己当年的故事等。季镇淮先生比较木讷,不爱讲话,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若大家都没有话,那就在那里坐着对看。因季先生是夏晓虹的导师,我们比较熟悉,经常去。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当初没有专门的博士课程,王先生用这个办法来促使我转益多师。

图二:1989年春节,陈平原(图左)与袁行霈先生(中)在吴组缃先生(图右)家

林峥:我觉得80年代的北大,同五四时期的北大一样,都成为了一个传奇,您也是参与见证和创造这个历史的一份子。老师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您和中文系的80年代?

陈平原:80年代的北大中文系,对我来说,有三年在念博士,有三年在做老师。也就是说,一半是学生,一半是老师。不管是当学生还是做老师,我的很多学术活动是在这个地方展开的,包含跟钱理群、黄子平合作做“20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跟其他朋友如甘阳、刘小枫等组织“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还有参加由《人民文学》编辑朱伟承包,由李陀、林斤澜、刘再复、史铁生、黄子平和我等当专栏主持人的《东方纪事》。后者只出了四期,1989年下半年就没有下文了。那时候的校园风气很活跃,学生们有各自的主张,老师们也有自己的追求,而且大家都很忙,那么有趣的局面以后不会有了。我们的《20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发表以后,北大研究生部做了一个决定,说我们举办一个研究生座谈会,中文的、历史的、数学的、物理的都来,大家随便谈,怎么看待20世纪的中国。那样跨院系、跨学科的对话很好玩。不像现在,大学变成一个只是生产论文的地方。当初的大学是让大家在一起自由思考、相互对话,然后再努力往前走。必须承认,当初老师和学生比较少,容易组织。我记得我们那一届博士生,全校大概也就是几十个人,就住在同一栋楼,大家很容易在一起对话。老钱(指钱理群)是当老师了,可他住集体宿舍,我经常打完饭就进去聊天。我编《筒子楼的故事》时,提及那种学术上的侃大山,甚至整个80年代的人文风气,跟居住环境有直接的关系。

图三:2004年,陈平原(图左)与钱理群(中)、黄子平(图右)在汕头大学

林峥:嗯,筒子楼虽然有它的缺陷,但是也无意中有它的好处。陈老师跟北大中文系的渊源还有一层,就是您曾经担任北大中文系主任,在任上大力推动中文系的发展,做了很多变革。我自己特别感动的是,您谈“胡适人文讲座”创立的来龙去脉,包括为什么要命名为“胡适”。能不能请陈老师谈一谈,您做中文系主任的时候,于中文系发展的规划和期待?

陈平原:我从系主任位置退下来后出了一本书,就是《花开叶落中文系》,在三联书店出版的,其中特意收了我当中文系主任的第一个演讲,和退下来时的演讲。当初的宏大愿望,和最后壮志未酬,以及留下来的遗憾等,在里面已经体现了。院系是大学里面一个基层单位,对于整个大学格局来说,它只是一小部分,当然也还是有些事情可以做,比如你说的设立“胡适人文讲座”。跟今天不一样,我当系主任的时候,北大还是比较穷的。设立“胡适人文讲座”,是募捐的,也就是黄怒波捐的100万。当初模仿的对象,是香港中文大学的钱宾四讲座,也就是纪念钱穆的讲座。其实,这是全世界大学的通例,捐一笔钱,命名一个讲座,然后邀请国际上的著名学者来做专题演讲。命名为什么选胡适?是因为胡适和北大中文系的历史渊源,当过文学院院长、中文系主任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胡适50年代被批判,北大百年校庆前后正式给他平反,我们认了这个校长,认了这个现代中国史上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重新肯定他的历史位置和精神价值,但是在北大校园里面,并没有实质性的表现。所以,我想用命名讲座的形式,来体现新一代北大人对他的怀念。我觉得,胡适的学术理念,还有文学实验的精神,直到今天对我们还是有意义的。设立了“胡适人文讲座”后,每次都请世界著名的学者来,做五六次系列演讲,效果很好。总算是留下了点印记,表达立场及关怀。但有一个想法,最后没有完成。当初我希望中文系从五院撤出来搬到新地方后,在属于中文系的大楼里立一个胡适塑像。没成功的原因,一是北大校园里不能随便立像,需要学校统一规划,我们知道的就是蔡元培铜像、李大钊铜像。大楼里相对自由些,比如北大法学楼,一进去就是马寅初铜像。当初我设想中文系搬新楼后,在自己的办公楼里摆鲁迅铜像、胡适铜像等,没有成功,有点遗憾。

林峥:我也记得在课堂上听老师说过想立一个小小的胡适胸像,非常感动。陈老师在任时恰逢百年系庆,也筹划了一系列很有意义的活动,包括编纂百年系庆的文库、文集。其实陈老师平时还主编和撰写了很多有关北大还有中文系的故事,把北大中文系进一步经典化。您为何对大学叙事情有独钟呢?

陈平原: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的时候,我编了《北大旧事》,还撰写《老北大的故事》,后来做蔡元培研究,我说过一句话:大学是做出来的,大学也是说出来的。只做不说,不可能形成一个传统;既身体力行,又不断总结经验,才能形成一个好的传统。把这些经验记录下来,把这些思考凝聚成文字,让其传播四方,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所以,北大百年校庆成功举办后,很多大学都特别看重校庆活动,某种意义上,我们带了一个好头。以前大家办百年校庆或五十大庆等,看重的是实惠,主要工作是募捐、建楼。后来发现那些虚的东西,比如诗文书籍等,对提升学校声誉也很有用,尤其是对公众的影响力更大。中文系作为北大这么多院系里面的一个,而且在很多人心目中还不是最顶尖的,可见中文系对公众的影响力之大,是别的院系所难以企及的。很大程度,这是一种溢出的效应,也就是超越专业限制的影响力。有的院系很厉害,可他们的影响力局限在本专业之内。中文系你仔细看,它的老师及学生,他们的活动范围,他们的发言姿态,以及他们影响社会的能量,是超越原先的专业设计的。以前许智宏校长曾经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谈老北大,很多都是中文系的教授。我给他解释,照道理说,比起传统中国书院来,现代大学里的自然科学更是突飞猛进,要说划时代,要说社会贡献及影响力,应该他们更大,更不要说今天特别看重的科研经费及科技产出了。但为什么到了校史叙述的时候,是以文科、尤其是以中文系的老师学生为主?我说有几个原因,第一,一旦进入校史层面,讨论的就不是具体的专业知识,也不是今天特别看重的数字,而是人格及精神。中文系的老师往往特立独行,性格上也比较张扬,所以容易被记忆。第二,中文系的学生会写,把老师们的故事说得天花乱坠,很容易传播开来。第三,过于高深的专业知识大众其实看不懂,反而是中文系的写作比较接近公众的视野及趣味。

图四:2002年初,现当代和民间文学教研室老师在潭柘寺合影

林峥:其实不仅是北大的故事,陈老师始终在关注和思考整体大学教育的问题。除了北大以外,您也曾在许多海外名校任教过。在当今中国大学都在努力拼数字、争创世界一流大学的时候,北大中文系因为中国语言文学研究的特殊性,而显得比较特别。以前我们的老先生会很自信,北大中文系就是世界第一的;但是现在有的人越来越崇拜海外汉学,又容易“唯哈佛剑桥马首是瞻”。我想问陈老师,您怎么看北大中文系在全球中国文学研究中的位置,以及北大中文系未来的发展方向?

陈平原:我有一篇文章收在《读书的风景》那本书里面,题目叫《国际视野与本土情怀——如何与汉学家对话》,那文章就谈到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北大百年校庆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小规模的座谈会,校方找了七八个人,文科、理科都有,讨论我们和世界一流大学的差距,各人比照自己的院系,有的说我们跟世界一流差5年,有的说差20年等等。轮到我,我说我看不出我们和世界一流大学的差距。不是我很骄傲,而是院系情况不一,数学、物理我们能一眼就看出差距,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水平高低,它实在很难衡量。我们不能跟哈佛、耶鲁来比中文研究,北大中文系一百零几个人,哈佛、耶鲁一个东亚系才几个教授。我说如果一定要比,就应该都跟本国语言文学系比,要跟莫斯科大学的俄罗斯语言文学研究、巴黎索邦大学的法国语言文学研究、东京大学的日本语言文学研究、跟耶鲁大学英美文学和语言学研究比,这才能够看得出我们的差异。可这样比的话,又碰到一个很大的障碍,我们各自不懂对方的语言。而且,还有一点就是刚才我说的“溢出效应”,也就是说每个国家的本国语言文学系都承担了语言文学教育之外的,对于这个国家精神文明的建构。这个东西没办法比,因无法量化。比如说北大中文系当年的学生,他们参加五四运动的业绩,这怎么计算?谈院系水平,不只是衡量专业成绩,比如出版专著或取得专利。所以我才会说,每个国家的本国语言文学系,都是这个国家重要的精神建设的力量。在这个意义上,没办法量化,也不应该量化。如果一定要比,而且见贤思齐,把北大中文系改造成哈佛东亚系,那是失败的,对不起国家的信任与民众的期待。当然,具体到某个专业领域,我们努力跟海外汉学家对话,向他们学习,包括把你及好多北大学生送到哈佛等名校去听课,为学生们争取尽可能多的外出交流机会,这些都需要。但这里有个前提,那就是建立学术自信,而这是北大中文系应该有的精神气度。

图五:1999年,北大20世纪中国文化研究中心成立会

林峥:我觉得陈老师给我们做出了一个好榜样。当我们还在进行文化输入的时候,您已经实现了文化输出。世界一流的汉学家们都对您的学术特别推重,同时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因此也促成了中文系与海外学界的交流,比如“胡适人文讲座”,我们都很受益。

陈平原:还是不一样。我再三说,今天我们的著作走出去,译成外文出版,在人家眼中,这只是区域文化的成果,值得参考的中国学者的中国研究。这跟我们读福柯,读德里达,读萨伊德,读其他西方著名学者的著作很不一样,他们的成果往往是被当作理论看待,具有普泛性意义。今天中国的人文学,还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基本上还是在区域文化研究的层面被接纳。所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再过20年,下一代受过更好教育的学者起来了,情况会好些。而且,国家强大也能放大你的声音,推广你的成果。中国学者的立场及思路,终究会越来越被国外的学者们尊重。这是大势所趋,急不得,也挡不住。

图六:2012年,陈平原与李欧梵、浦安迪等在北大五院

林峥:说到师生的关系,我还没入学的时候就看过陈老师一篇文章,谈到您追随王瑶先生治学的情形,您用“从游”这个词来形容,包括他用烟斗把你们熏出学问来的那个场景,我觉得太妙了。我自己跟陈老师读书的感受是,您和王先生的这种关系,也影响了您后来跟弟子的相处的方式,能不能给我们分享一下,您跟王先生“从游”的经历,以及您和弟子的相处之道?

陈平原:跟王先生念书的状态,有点偶然性。我来北大念博士时,王先生已经70岁了。加上当初学校没有为博士生设计专业课程,所以我和导师的关系很密切,比如说每星期都去聊天,谈学问也谈人生等等。但另一方面,传统中国书院的教学方式本来就这样,大鱼游,小鱼也游,游着游着小鱼就变大鱼了。学生们跟你朝夕相处,一起读书、生活,会观颜察色,观察你如何做学问,也看你的精神状态及日常生活态度。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自己体贴、模仿。说得出来的,是有形的经验;而精微之处,很多无法用语言表达或描述。传授独得之秘,是需要心心相印的。而那个东西,在“从游”过程中比较容易体会到。所以,我跟学生们确实有较多的交往。二十多年来,习惯每个星期下课后,约上学生,各自打饭,以前是在教研室里,现在是在我办公室,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仅谈专业问题,其中也包含某些时局考察和人生经验。可以这么说,这是高校教学的一个特点,中小学不能这么做。

图七:1989年春节,在王瑶先生家门口合影

林峥:陈老师是在现代文学研究领域不断开疆扩土、引领风气的大学者,不仅通过自己做研究,也通过上课、带学生来开拓,您带的学生毕业以后又上课、带学生,这样不断地把您的学问传播和传承开去。

陈平原:前几年在一个城市研究会议上,我说我的城市研究做得不怎么样,但我带出了一批学生。其实不仅是城市研究,好几个领域都是这个情况。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在很多领域都做出大的贡献。有些方面我是真的下了功夫,比如以前做小说史研究,后来做学术史研究、教育史研究;但有的我不是很擅长,或者说做得不太理想,但还是坚持。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我的学生。我在北大中文系开那么多课,往好多方向发展,就学术研究而言是大忌。因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做学术研究,在一定时期内集中精力完成一个课题,这么做效率最高。你看我好多题目拖了很长时间,那是因为中间穿插别的,如此开拓进取,某种意义上是为了我们的学生。我希望学生们不只是在老师的天地里腾挪趋避,所以预先开出若干可能的路径,他们凭自己的兴趣,有人走东,有人奔西,将来会比我走得更远。假如只是把自己的题目或阵地经营得特别好,学生们全都被笼罩在你的大旗底下,那不是一个好老师的思路。

林峥:想到老师以前引过戴震的话,大国手门下不出大国手。

陈平原:对,就这个意思。得给学生预留发展空间。

林峥:感谢老师的苦心。老师我记得您在一个访谈里说过,说您每一次转向的时候都很清楚自己会失去什么,我觉得很特别,因为一般都是得到什么,所以我想请老师详细谈一谈。

陈平原:其实刚才已经说了,你不断转移阵地,精力分散了,必定会有遗憾。在学术界,大家很容易认招牌,某个方面做好了,大家就认你的招牌,若你的研究领域太多,会导致招牌混乱。所以,一个学者若不断开疆拓土,他就面临流失固定读者及学界好评的危险。另外,你想给年轻人开辟新的路径,他们总有一天会超越你,因为你多头并进,不可能做到多么了不起。学生们超越你的时候,有的记得你的引路,有的早就忘记了,以为本就应该如此。而且,说不定还故意批评。多年前我在伦敦大学图书馆找到傅斯年批注的《国故论衡》,上面写了一段话,说顾颉刚跟他讲,章太炎批评的那几个人,正是他用力最深的,比如章学诚、阮元、龚自珍。早年受影响,读得很细,看得也很清楚,日后你想超越他,更愿意批评他,而且说出来也比较中肯。用布鲁姆的话来说,这也是一种“影响的焦虑”。所以,你要记得,别以为你开拓了新的疆域,学生们一定特别感谢你。单从个人利益考虑,应该是专心致志,做好自己的研究,别想那么多。所以我才会说,我的学术取向,更接近于老师,而不是纯粹的学者。纯学者的思路,一辈子就做《红楼梦》或鲁迅研究,你肯定能做得很好,因为你心无旁骛。可我除了自己感兴趣的若干课题,还在试验别的可能性。当然,再过20年或50年,假如我的学生有大出息,且明确是受我的影响,那我的工作就很有意义了。

图八:访谈现场,陈平原与采访人林峥

林峥:其实您这些年“四面出击”,主要四个方向:大学、城市、图像、声音,也跟我想问的一个困惑相关,就是现代文学研究的未来的方向在哪里?我们年轻的一辈会觉得,以前的老师们做的都是大学问,现在大问题被做完了,容易做得精细,但也容易琐碎,未来的方向在哪里?老师近年做这些,是不是也是在思考,为我们探索这方面的可能性?

陈平原:现代文学也行,当代文学也行,你在这个领域里继续耕耘,会有成绩的;但若仅仅局限于literature,又会受到某种限制。我的建议是,或者上天,或者入地。入地就是跟民众的日常生活,跟整个社会思潮,乃至跟政治活动结合在一起。上天就是你努力开拓,拥有更加开阔的学术视野。不一定像我这么做,但必须意识到目前的文学研究路子太窄。文学研究不仅仅是作家作品的批评与鉴赏,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文学研究到底可以做到多大,这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文学研究与史学研究,各自的边界与长短何在?文学史作为一种历史研究,和政治史、思想史、经济史、艺术史,他们的关系又是如何?从文学入手,你对人性的理解、对文本的解读、对历史的体贴、对时间的超越,这些优势如何发挥到极致?无论如何,从事文学研究,它的视野和疆域不应该局限于晚清以后圈定的那个literature。不断做各种实验,看有什么可能性,能让“文学研究”做成大学问。不过说实话,直到现在还是心里没底。

图九:陈平原为中文系学子题词:

“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

这是“中文学人”系列专访的第16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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