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大武生俞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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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之后培养的第一代京剧武生,倘以1950年中国戏校算来,首屈一指便是俞大陆,谈起家族传承,俞门较谭家亦是不遑多让。到俞大陆已是第五代,说但以京剧而言,算上俞大陆的儿子亦是五代人了。
俞大陆生在最好的时代,此前是京剧近百年的辉煌;然而未及他长大,那最好的时代已然过去了。俞大陆出生的次年,祖父俞振庭去世。至于父亲俞步兰早先唱旦角,后拜大老板程长庚的孙子程继先门下改学小生。俞家门的人大都急公好义、好打不平;自俞菊笙始就有“俞毛包”之称,俞振庭的脾气秉性酷似乃父,“小毛包”的雅号,现在想来内外行公认人品极佳的俞大陆,那直来直去的脾气,大抵也是遗传。梨园行沾亲带故是常有的事儿,俞大陆的夫人赵文瑜是南派名角赵鸿林(唐韵笙的夫人即是赵鸿林之妹)的千金。
俞大陆在1950年考入中国戏曲学院,后分配到中国京剧院四团,彼时前辈凋零,慢慢的大武生戏都是他来唱。也正是在这个阶段拜了高盛麟、李万春(师傅自费请客),此外还拜了李少春;他演《野猪林》,少春的倒盔缨给他戴;剑舞那场,真心得过实授的,大抵也就俞大陆一人。1964年中国京剧四团赴日本演出,打炮戏便是俞大陆的《野猪林》(李少春之后能够不走样,完完全全按李少春的路子刻下来的,也只有俞大陆了)。
对于武生来说起霸是根本;衡量一个武生的标准,单看一个出场一个起霸就够了。俞大陆的起霸的第一个亮相儿,永远别别人多一圈转身,再接一个片腿儿。第二个相儿,或者是点翻身,或者走大翻身,都好看。他的亮相也不完全是杨派,杨派的亮相约莫到了四击头的最后一个小锣,该收的已经收回来了;俞大陆却是抄底锣,单一出《挑滑车》约莫便可看出他的家族传承来,何况还有自他曾祖俞菊笙便开始的看家戏《艳阳楼》。
文革的时候,大家跟李少春划清界限,所谓的徒弟们也大都薄凉;幸而还有俞大陆,每天夫人赵文瑜做好热腾腾的饭菜,俞大陆便骑着脚踏车悄悄给李少春送饭,借着每天给师父送饭的功夫,偷偷的学戏。那时候他嗓子还冲,接演出任务唱《智取威虎山》,赶场太多,把嗓子唱塌了。至于自家武生的功夫,也被文革耽误了,文革之后重练的。当轰轰烈烈的运动改变几代人命运的时候;政治话语如此浓缩地体现在一种艺术形式中,八亿人民八台戏的局面,空前绝后,却又热闹非凡。性格决定命运,唱戏一流的俞大陆,却拙于交际;正如李少春同俞大陆讲的那样“大陆啊!你的路还很长,你得改改你的暴脾气。现在不是简单的角儿的艺术了,是领导的艺术。我这辈子的戏早演干净,不想再演了,你不一样,你是一个成大角儿的胚子,却没有成大角儿的环境,但是你还年轻,我的戏要靠你传下去......”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缺乏政治情商的俞大陆,即使在李少春的语重心长之下依旧没有学会与领导相处。
文革结束后到他去世的20年间,俞大陆的演出频率不多,到后来更多的是处于被搁置的状态,无戏可演的俞大陆提前进入了提笼遛鸟的退休生活。1996年就在他去世的前两周,这位被李洪春等人公认为:“难得一见的大武生”的人才,得到剧团的考核通知,本应坐在评委席上的俞大陆如今却面临着被考核的命运,如同一群小学生考核大学教授,这使得俞大陆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尊严跟能力受到了损害与侮辱。长期的郁郁以及突然的刺激之下使俞大陆肝火攻心,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最后当俞大陆为恩师李少春的《野猪林》配像时,永远地倒在了舞台上。。。。。
重复,是“经典”形成的第一个前提。“骨子老戏”经过了时间考验,经得起一演再演的剧目,才得以进入经典之列。在过去的年代,这主要依赖于名伶的票房号召力,傍角儿编戏是最讨巧的做法,围绕演员的特长设计人物、安排情节,观众不重剧情,而是欣赏演员的唱功和表演。“角儿”决定了一出戏的质量与否,而剧目也经常因名伶凋零而无人问津,最终失传。“世间万事换新陈,过眼休论幻与真。一艺有生生有灭,后来须问后来人”。京剧的没落或许是种必然,一如当年京剧的顺势而生。我们可以想想英年早逝的俞大陆同师父李少春在天宫上看到当今京剧的现状会讲些什么呢?大抵会讲上一句:祖师爷的玩意不容易,别再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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