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英的故事（三）

韩士英的故事（三）

江西榷税

之三

逍遥客

果然，还没等韩士英屁股坐稳，宁王府差人已在衙外恭候。“我们大王有请，望韩大人移步宁王府！”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韩士英官服正襟而往。

宁王府金碧辉煌，皇家气派，完全不输于武宗之辇，韩士英有了顾佖打的预防针，心底诡异之余也觉正常。他被安排在宁王的第二寝宫“聚贤殿”，大殿宽敞明亮，完全是一幅皇家摆设。韩左等右等，不见宁王出现，眼看是华灯初上，再次寻问宁王何时到来，那内差语气不恭地应道：

“宁王说，他外出打猎，原本可按预定回府，估计现在不行，请韩大人自便，并说他真诚地向你道歉，改时登门谢罪！”韩士英一听，肺都气炸。

数天后，衙役急急忙忙报告：“宁王来了！”韩立即快步而出，满脸堆笑地迎了去说道：

“不知宁王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宁王一见韩士英个子高大，身材魁伟，目光深邃，敬畏三分，马上堆满笑地迎着士英，说道：“实在歉意，这些天忙了些外务，迟迟未得登门，前次的事还望你原谅，那是我的不对。”正当韩请其入库衙陪坐时，宁王说道：“不了，我这来是想请韩大人一起去野营，给你陪个不是。”韩一听，知道是前次“下马威”的后续，如果怯弱了，以后就难在地皮上混了，毕竟“艺高人胆大”，自古就有“兵来将当，水来士掩”之法，因而爽快地回道：

“好哇，一切听宁王安排！”然后，他叫了一个主事，两个跟班，与宁王的车马而去，那真是飞鹰走狗，黄土蔽日。

老实说，明朝正德年间武宗荒淫，不理朝政：“微行赴宣府”、“自称‘威武大将军朱寿’”、“四处游幸纵乐”，加之天灾连年，人祸不断，举国饥民塞道，哀鸿遍野，人民生灵涂炭。南昌与全国一样，民生凋敝，官祸横飞，土匪盛行，民众造反一浪高过一浪，社会已混乱到了极点。这时宁王虽有闲情逸致，但也不可能打到猎物，而是转了一圈，便上了滕王阁，学着滕王的派头附庸风雅。韩士英没多说话，只是紧随宁王，附和而已。但韩深知宁王极其炫耀，自己将被这种活动卷入宁王府，在人们的眼里，成了一丘之貉。幸亏他早有准备，这回肚子真争气，特合时宜地疼了起来，也闹了起来。便立即禀告宁王：“小的肚子不方便，要上一回茅坑！”宁王手一挥：“快去！”韩掉头就走，而宁王眼睛一弯，其手下明白，不一会儿回来报告：“确实！”不久，韩士英回转，手捂着肚子，样子难受，但却对宁王说道：

“没事没事！”宁王一见韩如此，便叫了一声：“御医！”御医？韩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闪出一人：“宁王，有何吩咐？”

“给韩大人看看，得了什么病？”韩无奈，只得服从，只见那御医把了把脉，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个遍，然后准确地回道：“宁王，韩大人腹泻！此时无药可止。”

韩士英发现宁王确实狡猾，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吃了巴豆。立即向宁王告假道：

“宁王，韩士英肚子不争气，扫了大人的兴，小辈求告退，回院求治。”宁王无奈，只能假惺惺地安慰了几句，放韩离开。

几天后，清吏司来了位怪客，直说要见韩士英，韩也不认识，问他有何事也不说，只说有事需另选地方面谈。韩见其诚恳，引入近家茶社，那人手一拍，又进来两人，抬着重重的一箱东西，一看是一箱黄灿灿的金条。韩士英正诧异之际，那怪人说道：

“此无外人，宁王派我等孝敬韩大人，他说请你在税征方面多多支持，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他会记住你的好，事成定重谢！”韩刚想推脱，那怪人又说道：

“韩大人，就别难为我等跑腿的了，如果你不收，我等三人必死无疑，看在我们一家老小的份上，请你高抬贵手，成全我们全家，我们在此谢恩了！”韩一听，知道宁王狠毒，如果自己拒了，这三人的全家老小可能还真活不成了，但他怎么可能收受他的贿赂呢？

翌日，韩士英依样画葫芦，将原物送回宁王府，并附公文云：

闻宁王近来一心为民，开支甚重，作为清吏司不能袖手，特奉银两以敬！

宁王一看，气得七窍生烟。嘴里直咧咧地骂道：“好个韩士英，想与我斗。哼！你还嫩了点，走着瞧。”

正德十三年，秋粮征收在即，主事报上来的黄册、鱼鳞册以及排年清册极其详尽，韩士英一看，寻思：这宁王府杂役与其卫队这一块不是由南直隶负责么？于是，韩士英寻问主事，主事回道：“这是历年来的规矩，我们也没办法！”

韩士英深为民众重赋所痛，夜拜江西布政司郑岳，郑岳无赖地说：

“‘宸濠夺民田亿万计，民立砦自保。宸濠欲兵之，’我已坚决反对，又遇上‘提学副使李梦阳与巡按御史江万实相讦’，我极力平衡，宸濠阴告，致被帝怀疑。宁王则肆无忌惮，收匪为兵，使匪首为劫、肇事，祸害百姓，扰乱社会，闹得人心惶惶。至于税政这事，我多次异议，要求整改，但收效甚微。现韩大从，你主政江西税制，你拿主意，我极力支持。”

韩没有得到决定性的答复，户部的回复也模棱两可，一切责任又回归到他的头上。

“咋办？收，对不起江西父老，那简直是在他们身上吸血！不收，宁王会放过自己吗？”

深夜，二巡抚同时来访，这可吓坏了韩士英，急忙迎了上去，辟开衙役，亲自泡茶温酒，三人相互寒喧，最后议到税征问题。巡抚孙燧说道：

“韩大人，你知道江西的情况，真乃多事之秋哇，民生如水火，匪患蜂起，我这个负责平安之人，已拙荆见肘，入不敷出，还望税外施策，解守备之难。”

王守仁也补充道：“朝廷专配我平民乱。当我看到赤地千里、哀鸿遍野时，心里非常难受，严格地说，这民乱还真不是百姓的错，但一个社会需要安定，又不能不平，这一平又得花费大量金银，成了恶性循环，真希望还老百姓一片平安的天！”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至三更方散。是的，韩士英坚决支持安定，用他的话说：“想方设法也不能让兵士们既流血又流泪！”韩士英又开始折衷，将宁王府列支的不必要的开支的划掉，严格压缩。主事很为难，韩士英却说：“一切责任我承担！”

内线已告知了宁王，奇怪的是宁王并没立即发着，相反他夸奖韩士英是个人才。并派贴身差役邀请韩士英与宴，韩不好拒绝，而是指了指堂门上，差役一看，见上面是韩士英亲笔题写的“戒已铭”：酒宴玩喝全戒，公情私谊长存。气得宁王直骂娘，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里。

韩士英公差归来，见桌上又放着一对金蟾蜍，问差役得知是宁王送给他的，说是谢忱。韩明白，令差役叫来库管，记录在册，然后叫铁匠做了一个铁匣装饰，庄重地置于大堂，并发令道：

“本清吏司有福，得蒙宁王赐宝，励多征为国，吾等当更尽心尽力，以谢宁王爱戴！”

宁府内线又告知了宁王，这回宁王直接找到韩士英，说道：

“韩郎中，宁府人多事多，以前惯例，希望你鼎力支持。近日手头紧，提前拨些过来，还请早日办理！”

韩一直站着，唯唯是若，立即承诺道：“马上就办！马上就办！”然后，恭敬地等待宁王颐指气使。宁王见此，也没发作，开拔而归。大家正在为韩担心，没想到他如此镇定，还消了宁王的气。

望着宁王尘土飞扬的车队，韩士英默默。其实，使用“拖字诀”和“软抗”，对于我们四川人来说是炉火纯青的。

当宁王得知韩士英仅给了他少许银两而多支军款时，勃然大怒：

“好你个韩秃子，给我玩阴的！”

不久，吏部来人调查韩士英，包括中饱私囊、贪污受贿，忤辱皇亲、欺压百姓、强奸民女等莫须有的罪名罗列一长串，虽然宁王耍尽了手段，朝内钱宁也在皇帝面前谗言，幸韩士英一身正气，江湖有王守仁、孙燧的仗直之言，内有杨廷和等的支撑，韩士英化险为夷，但韩士英更加小心。而宁王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韩士英居然有如此力量，因而成了他的眼中盯。韩士英常常郁闷，为国为民居然落得这种田地，但他义无反顾，巡抚王守仁也笑他：“怕什么？你已经是第二个，我王守仁早就是他的眼中盯肉中剌了，但无悔！”

正德十四年初，春粮征收又开始了，韩士英又把刀磨得锋利，想继续削减宁王府摊派给江西民众的税赋，但宁王也没找他，只是有几次夜归，遇上了凶险，但韩士英武艺高强，非但没置韩于死地，反而被韩捉住，叫宁王领人，这可真扫了宁王府的面子。再后来，宁王没有再找韩的麻烦，那是因为他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造反，怕因小失大，有所收敛。

就在这一年的七月初九，宁王以生日为由，宴请江西政要，杀死巡抚孙燧等违抗重臣，发动武装叛乱，后被逃脱的巡抚王守仁平息。韩士英才得以安宁，但他的同年王天与，即葬身于平叛的火海中。

2018年01月03日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