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俗趣谈丨二月二 ,龙文炉上烧字纸

二月二 ,龙文炉上烧字纸

徐多素

编者按

长街山头村半山庵镇山殿有个石炉,可它不是烧经的,而是以前读书人焚书稿用的,在宁海这样的文物可能少见。石炉建于清道光廿八年,为典型的清中晚期书卷式双道阳线焚稿炉。正面刻有“珍重龙文”四字,上部有建造年代与建造人字样。炉基脚高32厘米,后高212厘米,前高188厘米,前宽78厘米,侧宽33厘米,顶部宽90厘米。

据半山庵悟达法师介绍,以前二月二是上学的日子,读书人出于对文字的敬畏,提倡“敬惜字纸”、“珍重龙文”,一纸一字均会珍惜,即便是写有字的废纸也不能随意丢弃,须收集起来到特定的地方焚烧成灰,故有焚稿炉一说。焚稿炉也称惜字炉。

近日,好友给我发了好些庵堂寺庙的照片,告诉我哪里是哪里,语气急切而兴奋,仿佛淘到宝贝一般,我大略看看,淡然置之。心里想:至于么,惊惊乍乍的,不过一些烧香念经拜菩萨的所在,值得大惊小怪么?要知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在我们南方,说真的,最不稀缺的就是这些寺庙了,就是咱这样的小村—— 还不到一千户人口的——寺庙就有三个呢:娘娘殿、五福庵、蒋义庙是也。

焚稿炉也称惜字炉

记得咱儿时求读的小学所在地就是现如今香火颇为鼎盛的五福庵呢。这些地方几乎日日都会集中一些吃素拜佛的人,像我的母亲就是虔诚佛教徒,空闲时候,抬足所趋基本就是庵堂。所以,这些图片虽然所自不是我老家的供佛地,但此种场景也都大同小异,我几乎要怪讶朋友摄影的毫无新意了。

可是,它就在海量照片中脱颖而出,似乎毛遂自荐般点亮我的眼睛:”珍重龙文“四字像沉重的叹息一下下击中了我的内心,我忽然有蹲下抚摸这古老砖塔的冲动。
        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珍重字纸如宝的父母了。

焚稿炉上题有“珍重龙文”字样。

记得父亲生前,是那样的敬重着所有有关文字的一切:断文写字的人,各色书籍,报刊,毛笔钢笔,砚台,哪怕一小张被玷污的小纸片,只要它的身上有字,我的父亲总会拣起它,用一双握锄的粗手,细细擦拭上面点点污迹;又把纸头平平整整放在抽屉里。有时候,遇到我们没事时候,他会像一个怕难为情的男孩子一样,要求我们给他讲讲他所珍藏的这些纸头里的东西;当然纸头鲜有完整的事件或者故事记录,不过,鸡零狗碎的东西并不影响父亲从中收获点滴知识的快乐。
        在那些把各种报纸剪成鞋样的岁月里,在那些把过时报纸当做墙壁饰物的时代里,在那些甚至把废弃书本当成手纸的时间里,我们家却都把它们当作宝贝收藏起来,记得小时候,子女都一溜儿背书包的我们家,家境清寒,没有钱买课外书,而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废纸片儿就是我们兄弟姐妹的课外读物呢。

寺庙里的焚稿炉

父亲总是说:“只要文字真,哪怕破碎筋”,又说,只要你们能读书,爹砸锅卖铁供你们读书……多少年过去,父亲也逝去多
年,而在农村,咱家确可以算是读书人一屋子了。
        村里人客气,评价我们一家八个字:书香门第,厚道人家。个人觉得“书香门第”有点高评了,毕竟家父家母都是一字不识的农人,“厚道人家”应该是名副其实,读书种子相应多也是实情。
        如此说来,是父亲对于文字的尊重感动了掌管文字的文曲星了吗?或者这种对于文字尊重的姿态本身就蕴含着一个家庭对于文化的追求,于是更加奋力在书路上前行吗?我不知道。可是,我总是在想:我的一辈子面朝黄土的老爹何以对文字有着这样的认知?他在何处得以启蒙?
        我又深深注视了这张图片许久:除了“珍重龙文”四字,它与别的烧经塔没啥不同,就是过去人家灶头的形式,因为岁月的磨损,它都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了,“珍重龙文”四字也被烟火熏得黝黑,而身子也是久经沧桑,处处破痕了。以至于它的存在都被忽视太久太久了。可是,从它的烟熏之痕,又可知此塔曾经有过的火红时光。那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叫做半山庵的所在,有了这个专门焚烧字纸用的小小砖塔?又有哪些先贤曾经在这里虔诚地把字纸燃烧?而我的一字不识的父亲曾有幸是这些惜字如金队伍中的一员吗?而又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焚字塔差可边缘,以至于走进这座庵堂的人们对它的存在不再关注?

镇山殿

带着这些疑问,我一头走进了朋友整理的材料,在那里,我得知了一些基本信息:原来它的建造年代乃是在清代的道光年间,建此字纸塔的是一个名叫松涛的僧人,不过,松涛何许人也,资料又没有详细介绍,而我遍寻网上,也似乎没有其人的点滴记录。心里难免遗憾,看来,松涛不过是芸芸出家人中的沧海一粟,但,对于半山庵的所在地山头,以及庵堂方圆几百里的人们,这个名字实在应该记忆并且理当被尊重,那些烟熏火燎的字迹里,曾让珍惜字纸的观念多么深入人心!想当年,多少人因此接受了关乎珍惜文字与文化的启蒙,我的父亲应该是其中一员吧;而山头总是多出读书种子,有些还相当有名气,譬如山头冯水,等等,考证起来,其最深的渊源是否就是这个曾经总是冒着袅袅青烟的焚字塔呢?

志在春秋

答案尽管不是十分确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颗能够对文字敬重的心,在他她求知的路上,会走得更加虔诚吧,他们也许不会说“文字是圣贤心血,天地精华”这些大理论;他们也许对文字还没有达到“阐天地秘奥,开万世文明”这样的高格认知;但朴素的心知道文字必须被尊重珍重敬重。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我们这样的一些小村,教人识字读文的老师也总是藉着文字的因缘被人们普遍尊敬着。逢年过节的,假如哪个孩子能够把老师请到自己的家吃饭,那真是很有面子的事呢。而老师也总是会光顾一些她他看好的学生子的家,而咱的父母在这点上总是村民们羡慕的对象,因为母亲的子女个个很乖,读书了得呢,自然,陋室偏偏能够赢得老师的“金身”啊。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文字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呢?是那场可怕的文革吗?当破四旧运动如飓风般掀起,这些古老的习俗也随之遭受灭顶之灾么?还是,就在西风东渐的五四时代,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声里,我们的国文同时蒙耻?是太急功近利的现实不允许这终究不能拥有立竿见影的特有教学模式吗?还是,在这个时时处处讲实惠的人间世,它的存在反而显得陈腐并多余了呢?抑或,在处处凭借铜板与权力衡量人生价值的现实里,它的存在是否就是“落伍”与“奥托”的代名词呢?

灵祐大帝圣座

看着现如今的人们,把一张张字纸扔得到处都是,看着一些丁点大的孩儿恶作剧似的把大小便洒到字纸上,看着一张张,一本本,一捆捆的字纸被当成垃圾拉向一个个龌蹉的所在,我的心总有莫名的痛。而当我看到成批的诲淫诲盗之书,源源不断流向一批批的还没有鉴别力,更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们手中,我的心更是千百次地揪紧。
        我在想,一个不懂得爱惜字纸的民族,它的根脉会在何处?我在想,一个   不懂得以虔诚之心对待文字的民族,又如何阻止那些不洁文字的产生?
        我又在想,一个民族的长远发展离得开自己的文字,文脉,文思吗?
        而我更在想,字纸态度的背后仅仅是字纸吗?
        春风缕缕,青草再绿山头;半山庵前,今天会有你的足印吗?

编辑:白溪钓翁

审核:水东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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