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 崎岖买柴路 点燃心中火
四十年了,白驹过隙,往事如烟。每当夜深人静,我的思绪不时在那片黄土地上徘徊;即使后来站在庄严的国际学术讲坛上,一边作学术报告,一边脑海里仍然回闪着一幅幅当年知青生活的图画,忘不了,实在忘不了,拧开记忆的水龙头,逝去的日子犹如一缕缕清泉汨汩而出。
记得,那是一个凛冽的冬天,我们武汉一男中和十九女中的十名同学,被下放到湖北省黄梅县的一个生产队。我们随着接我们的人在蜿蜒的堤坝上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没有路了,才被告之:“到了"我们还以为走到了天的尽头!后来才弄明白,我们这个生产队确实是个“尽头”。这里是安徽、湖北、江西三省交界的地方,是鄂东的“尽头”。我们生产队的北边是张湖农场,南边是一望无际,水天一色的大湖,“浩浩荡荡,横无际涯”,路,确实是到此为止。
唐代诗人白居易有云“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此言不虚。而我们这里距浔阳还有百里之遥,比浔阳更偏僻。当时我们生产队既没有一辆自行车,也没有一块手表一部收音机。当地很多老人,一辈子没见过“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辈子没见过“火车在飞奔,车轮在旋转”我们十名知青的到来,无疑给闭塞的山乡吹进了一缕春风、当韩飞同学带去的一部半导体收音机播送出优美动听的音乐时,围观的人群不禁满腹孤疑,有的还把收音机翻过来探察一番:这么一个小小的匣子里,怎么能藏得下一个人,在里面唱歌呢?
我们的新居是一排茅草房,东西两厢,中间是灶房、客厅兼餐厅。每间房只有三张单人床,于是有两人只好挤在一张床上睡白天倒无所谓晚上则难免“同床异梦”。
我们这里是水稻产区,有大片大片湖荒地,人均占地四亩,也许堪称“中国之最”。因此,劳动强度之大是可想而知的:一是生产队一年四季都有活干,并无“农闲可以不干活”一说;二是“农忙”时每天干到晚上十一、二点,睡上两、三个小时,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揉着惺忪的睡眼、呵欠连天地又开始扯秧、插秧、赶牛犁田了,根本不用什么“半夜鸡叫”,劳动中的酸、甜、苦、麻、辣,我们都尝遍了。
尽管如此,我们的所得与农村女孩在一个水平线上:工分六分半。这个是什么概念呢?就是说,我们一年到头干下来,到年底结算时,还要从父母亲那里拿钱去抵亏空。
十九中
当时,我们最大的困难不是在劳动上,而在生活上。孟子说过:“民以食为天”这“食”当然是指“粮食”一类,这在我们粮产区倒不匮乏,困难的倒是如何将这“粮食”变为“口中之食”,而不是“茹毛饮血”的“生食”。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我们当时要解决的问题是无薪之炊,生产队发给我们一个月的稻草我们这些城里伢几天就烧光了。
当地贫下中农是用小树的枝丫和稻草绞成草把子一起烧,则耐烧一些,而我们当时比贫下中农还“贫下中农”一无所有,简直是“赤贫”,十个人,连一颗小树苗也没有,哪来的枝丫?
商量来商量去,只好决定花钱去买柴薪度过难关。一大早,我们知青点的4个“壮劳力”(虽然只拿6分半),带上干粮出发了,拖上从生产队借来的一辆板车,山一程,水一程,迤逦前行。过了一条小河,穿过张湖农场,行进在“晴天一把刀,雨天一团糟”的乡间小道上。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次买柴自救的经历,都给我的人生道路平添无穷的动力。有了这个动力,我在中断高中学业十一、二年后,以高于北京大学录取分数线的分数进了大学;有了这个动力,后来又攻读了研究生学位。
有了这个动力,我在致力于中国古籍《山海经》的研究中,先后在《新华文摘》《中国文化研究》中国科学院《化石》等6家国家级杂志和全国一、二十家高等学校学报省级刊物上发表论文数篇,新华社还向海内外发电讯通稿介绍我和日本学者合作的科研成果,《人民日报》(海外版)、菲律宾《菲华时报》《世界日报》、泰国《京华中原报》、《新中原报》、香港《商报》、澳门《华侨报》均已登载,称之为“中国学者”,中共中央党校刊物则称之为“武钢党校青年专家”,实际上人到中年,已不年轻了。
虽然,“我们曾经年轻”,但那是我们买柴黄梅县的时节。我记得,当时买好柴,已近傍晚。柴码得老高老高,车的重心也自然升高了,岌岌乎危哉!《卖炭翁》中云:“一车炭,千余斤。”我们这一车柴也庶几乎,拖着它,沉甸甸,摇晃晃,满载而归,我们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炬!
我们四人轮换着掌舵,其余人在后面推。刚出县城时,阳关大道,路平沙细,车走起来轻快;刚吃过干粮、喝过凉水,人走起来精神。可是俗话说:“远路无轻担。”拐上崎岖小路后,先是颠簸不平,一摇三晃,后来,阴云四合,风云突变,竟下起一场大雨来,人成了落汤鸡,柴薪一打湿,也更为沉重了,“晴天一把刀”的黄土路这时变成粘糊糊的一滩烂泥,粘住两个车轮死活不让走。尽管如此,我们四人同心协力,“小车不倒只管推”,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挪向我们的新家。
离我们的家还有几里路时,天,更黑了;雨,更猛了。我们攒足了力气,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想在天全黑下来之前回到温暖的家。这时,薛红军在掌车把,前面有一个下坡,速度一快,路上一块石头一颠,车子的重心超过了支撑面,“不好,车要翻了,快松把.....”大家话音未落,一辆满载柴薪的大车就翻倒山坡下面去了。
不幸之中万幸,说时迟,那时快,薛红军双手一松,人机灵地跳开了,不然人仰马翻,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求告无门,前途漫漫。我们一商量,决心扶起翻倒的柴车,连夜赶回家去。于是我们绕下山坡,把板车翻过来,再把柴薪重新码堆上去,一一捆扎结实,抖一抖身上的汗水,雨水,一路高唱“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重新踏上归途,一步一个脚印......
从1995年起,我的关于《山海经》研究的学术论文在不同层次多次获奖,有全国性学术研讨会一等奖,有湖北省政府奖,武汉市政府奖,湖北省党校系统奖,省文化厅、省总工会、省教委奖,并从此一步一个脚印走向精彩的外面世界,1995年1996年两次应邀参加了《诗经》国际学术讨论会,我的名字和科研成果被收入《中国当代学者大辞典》《中国新时期社会科学成果荟萃》和韩国所编《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家辞典》等书中。
当我站在庄严的国际学术讲坛上,宣读关于《大雅》、《小雅》的学术论文,论证犹太人即中国上古的“有邰氏”时,我脑海里便闪现出这次翻车的种种画面。是啊,人生也如行车,有时翻车也在所难免,如果一翻车就消沉下去,便会永远沉沦下去;如果象我们买柴这次一样,车翻了,扶正就是;捆上柴,推将起来,小车不倒只管推,车倒扶起继续推,人生才会进入到一个新的更高的境界!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应该感谢有这样一次翻车的经历,也得益于这次翻车的经历,因为它给我启迪,给我力量;它教会我去奋斗、去拼搏;人生应该一往无前、永不绝望!如果我的人生道路上是一帆风顺的,也许不会有今天的我。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了,当我们拖着满满一车希望艰难疲惫地回到我们家门前的那条熟悉的小路上时,远远望见十九女中几名同学提着马灯,伫立雨中,殷殷翘盼她们的知青战友归来。那盏马灯,仿佛一支希望的火炬在燃烧.....
作者简介:武汉一中1966届高中生,1968年12月下放到黄梅县陶河公社插队落户。1970年招工到湖北黄石下陆钢铁厂当装卸工、电工。1977年考入武汉师范学院中文系。武钢党校汉语言文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