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河口码头》之江常葆出山
(原著第三章)
乾隆五十二年四月十六。
方家楼议事厅两边都坐满了人。不但是河口清源茶庄的几位干将,方家楼在河口、汉口、景德镇多地茶、纸、瓷分号的掌柜都聚到了议事厅。方宣策坐主席,身边照例站着奎叔,江常葆坐在靠西的首座,祝德浩和丁裕霖则在靠近天井的西边座位挨着坐着。
“各位,今年的春茶已经结束。很好啊,跟去年比,今年的茶叶总体情况提升很大,茶叶的质量、利润,都比去年有了很大的进步。”方宣策先起身简要地介绍了一下今年的经营情况。
言罢,厅堂里一片掌声。
方宣策举手示意大家停止鼓掌。然后又继续说, “不过,各位,今天把大家召集回来,并不是为了做今年春茶经营总结。各位,今天,我主要是要为大家宣布一个重要决定。”
说到这,方宣策突然有点动情,竟难以把准备好的话一口气说下去。他只好咳了两声,然后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巴,这才继续说, “各位,清源茶庄已经由常葆经营五年了。五年来,清源的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短短五年的时间,清源茶庄的年利润总额是五年前的三番啊!三番,是什么意思?这意思就是说,清源,如今已经成了汉口和河口两地最大的茶庄。而且,势头还在迅猛加大。为此,我现在以方家楼的名义正式向常葆掌柜诚挚地说一声:谢谢!”
厅里再一次掌声如雷。祝德浩和丁裕霖更是起身鼓掌,一脸笑容。
常葆慌忙站起,对方宣策一揖到地,说:“方伯,您太抬举常葆了,清源的成绩,哪里能说是常葆的,清源所以能有这么好的势头,靠的是方家楼八十多年来积聚的影响啊!而且,真要论功,也是裕霖和德浩他们实实在在做起来的呀。”
方宣策对常葆点头笑了笑,然后又朝大家挥手,让大家停止鼓掌。
“现在,我正式宣布:为了河红茶的长盛不衰,为了让整个河口码头的茶商们团结起来捏成一个拳头,还有……”说到这,方宣策看了看常葆。
常葆也正一脸惶恐地看着方宣策。
方宣策赶忙把头扭过来,看着大家说,“还有为了造就一位商界奇才,让这位奇才去造福河口,带着大家繁荣河口码头,各位,我决定,从现在起,辞去江常葆清源茶庄掌柜职位。与此同时,一并辞去丁裕霖清源襄助,祝德浩清源秤手的职位……”
说完,方宣策终于忍不住,掉出了一滴泪,他赶忙背转身拿出手帕擦掉眼泪。
满庭失色,鸦雀无声。
常葆走到厅中间,对着背对自己的方宣策笔直跪了下去。眼泪哗哗流下来,嘴里轻声喊着:“方伯……”
丁裕霖和祝德浩也木然地站起,然后也慢慢走到江常葆身后笔直跪下,同声叫:“方伯!”
其他人尽数茫然地盯着前面四个人。
方宣策转回身子,扶起了三位爱将,又走回到先前站立的位置,转身。
“除了刚才两个决定,:诸位,为了将常葆三人扶上马并送上一程,我还有一个决定:方家楼赠送江常葆启动资金10万两白银!”方宣策终于将这个重要决定的全部内容表达完,眼泪也终于流到了脸上,又滑下……“
常葆、丁裕霖、祝德浩再次齐齐跪下。
江常葆满脸泪水地哭求方宣策:“方伯,常葆斗胆请求方伯收回成命,我坚决不同意离开方家楼,方伯,常葆的一切都是方家楼给予的,离开方家楼,不但我将一生难以心安,而且,河口的几万人都将责常葆不义啊!方伯,难道,您忍心让常葆一辈子背负着无情无义的骂名吗?”
丁裕霖也哭着说:“方伯,您还记得吗,裕霖到方家楼时,才十二岁,是您,把我从桥洞里捡回来的。然后,您教我们做茶,教我们算术,教我们怎么去经营,教我们怎么做人,可今天,您怎么能对我们突然就不闻不问不管了呢。”
祝德浩倒没说什么,他就跪在那里瞪大一双泪眼看着方宣策。
方宣策走过来要拉起江常葆,江常葆不让,哽咽说,“方伯,您不收回成命,常葆就不起来了。”
方宣策只好又去拉丁裕霖。丁裕霖同样挣脱了方宣策的手,也说,“方伯,收回成命吧!”
方宣策又拉祝德浩,对祝德浩说:“德浩,你也跟他们一样不听话吗?”
祝德浩哭着说:“方伯,德浩连命都是您的,怎么敢不听您的话,方伯,俺起来!”说着,祝德浩擦着眼泪站了起来。
两边坐着的各掌柜也都为眼前这一幕热泪盈眶,一个个掏出手帕擦着眼泪。
“常葆、裕霖、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们觉得方伯舍得你们离开吗?孩子们,在方伯心里,你们早就跟我的亲儿子没有半点区别。孩子们,我们是情同父子啊。”方宣策哽咽着说。
江常葆:“方伯……”
“作为父亲,就不应该自私地只想到自己!成全儿子,造就儿子,才是一位父亲应尽到的责任。孩子们,你们是飞龙,方家楼却只是一处浅滩,难道,我这位做父亲的,舍得用这片浅滩束缚起你们的凌云壮志嘛!孩子们,起来吧!”说完,又转身背对三位年轻人,低头擦拭眼泪。
奎叔走过来,对常葆说:“常葆,起来吧,老爷的心意早就决定了,你们是不知道啊,为了这个决定,老爷是连续多久没睡过好觉啊,一方面,他是多么不舍得你们离开,可另一方面,他又一再要自己放了你们!常葆,知道老爷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你们只属于河红茶,属于河口!你们,就成全了老爷这一片心意吧……”说着,也落泪了,只得别过头擦掉。
江常葆终于站起,擦了擦眼泪。走到方伯身后,说, “方伯,好,我们答应你,但是,您也一定要答应我们一件事。”
方宣策转身:“说吧,什么事?”
“我们答应您,离开方家楼,但是,我们绝对不能接受您的10万两银子。”江常葆说。
“为什么?”
“为了我们的心安!我们欠方家楼太多了!请方伯答应!”说着,江常葆又拱手跪了下去。”
方宣策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扶起常葆:“好吧,常葆,我现在也不逼你们接受这笔银子。就先把他存放起来吧,等你们有朝一日真需要银子时,随时来取。”
江常葆,丁裕霖、祝德浩三人异口同声深情地喊了一声:“方伯……”
次日,江常葆家的正厅,江常葆、丁裕霖三人成品字形坐在八仙桌边,许久,三人都不言语。
“常葆哥,现在究竟该怎么走,你有计划了吗?”还是丁裕霖率先打破了宁静。
江常葆没表态,反问裕霖:“你呢?”
丁裕霖摇摇头。
“茶庄,不管以后如何,如今,我们只能是先想办法开一家茶庄。”常葆神态沉重地说。
丁裕霖点点头,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们现在要走的第一步,开茶庄需要本钱,而目前我们手上只有这么一点银子。所以,裕霖,德浩,我们当务之急是先去想方设法去挣一笔银子,有了本钱才有然后。”
送茶上来的徐玉梅说:“常葆,一时半会,哪去挣开茶庄的本钱?”
祝德浩也点点头说:“是呀,去哪挣银子呀?”
徐玉梅又接着说:“要不,去我爹那先借一点银子?”
江常葆看着妻子笑着摇了摇头,说:“借,肯定得借,但是不是找你爹或者别人借,我们去钱庄借。”
丁裕霖有点惊讶的问:“借钱开茶庄?常葆哥,你想好了?”
江常葆又摇摇头,答:“借钱开茶庄,那何年何月才能还了本钱?裕霖,是时候了,我准备借一笔银子直接去恰克图。”
三人全呆了:“恰克图?”
江常葆点头解释:“是的,去恰克图,其实这个想法已经由来很久了。我们若是想要真正把河红茶做大,我们就必须到恰克图去,只有去了那里,我们才可能明白外国人眼里的河红茶应该是这么样的,才可能知道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
四个人议论起接下来该如何一步一步走下去。
乔宇桑花园长亭。乔宇桑来回走动着,江常葆站在围栏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乔宇桑。
乔宇桑终于停止走动,回头对江常葆说: “好的,常葆,我答应你,茶引的事我会给你办好。但是,常葆啊,恰克图万里之遥,其中困难重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跟你道得清说得明的,你自己可要千万慎重考虑啊!”
江常葆一抱拳:“乔会长,常葆早就考虑好了,恰克图再难,到底也不是不毛之地。别人能去,我为何就不能去!乔会长,那常葆就在这先行谢过会长了,茶引的事,就拜托您了!”
乔宇桑点点头:“常葆,祝你好运!”
常葆转身离开。
离开乔府,江常葆又来到了华硕甫家。
华硕甫在书房里接待了江常葆。这个书房高端大气,两个大书柜里摆满了先秦诸子百家各类书籍,左边书架的瓷瓶里插满了长短卷轴,右边靠窗的位置一个檀木花架,架上一盆吊兰。书房中间是一张多屉书案,靠墙,放置着一张坐榻。华硕甫正在书案前认真地画着一幅兰草,这会,江常葆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书案前微笑着观看华硕甫作画。
终于,华硕甫画完了最后一笔。将毛笔搁置到笔架上。这才回头看了看常葆。问,“你说要借多少银子?”
“三万两。”
“三万两,不是个大数目,不过,也不算小数目了。江老板,能不能问一句,来我这之前,你觉得能借到这三万两银子的把握有多大?”华硕甫微笑对江常葆说。
江常葆也笑着回答:“十成把握?”
华硕甫有点意外,“哦,以我对你的了解,我想你一定不会还是站在清源茶庄掌柜的位子上说这句话的,说说你的理由吧!”
“华老板,是的,如果我还站在清源的角度上,三万两当然您华老板根本不需要考虑就会借给我。但是,今天我不是清源掌柜,您也肯定会借给我这笔钱,原因很简单,您华老板开钱庄为的是利润,而您借给我,一点也不需要担心没有利润。”江常葆说。
华硕甫朝江常葆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走到坐榻边坐下。
常葆在座榻边的一条梨木太师椅上也坐下了。
华硕甫右手顺手拿起一串念珠在上手拨转起来,笑着说:“江老板,说说,什么叫我不需要担心利润?”
江常葆:“华老板,开钱庄,为的是利息,所以,哪怕来借钱的人是自己往日的冤家,只要对方有偿还能力而且能支付你要的利息,对不对?“
华硕甫含笑点头。又伸手示意常葆继续说。
“钱庄有几个不借,没信用的人不借,借钱居家过日子的不借,借钱做风险过高生意者不借,华老板,可能还不止这些,是这样吗?“
华硕甫点头:“不错。”
江常葆又说,“借钱者若无根底,就必须有具备偿还实力者担保,或是有相当与所需借贷金额的实物作为抵押,否则,也不会借!”
华硕甫微微一笑,起身说,“江老板所知甚详,的确是这样。那么,对照一下,江老板你觉得你具备多少条件?”
“我一无所有,要有,也只有信用,但那也只是之前在方家楼的信用,现在到了华老板这儿其实已经不算信用了。”江常葆说。
“江老板果然名不虚传,说话丝毫不带掺假。不过,现在我不需要这个理由。我现在关心的是,我若借钱给你,你将如何保证能按时偿还我的本金和利息?”华硕甫直视着江常葆的眼睛问。
“三点:一是我所借的三万两银子用途是去办你一直热衷但到现在还没办成的事情。”江常葆一脸自信。
“哦,我一直热衷却没办成的事?说说看,什么事?”
“恰克图!华老板,这是不是您的心事?”江常葆说完也盯着硕甫,这眼神很自信,但是,也多少有些慌乱。
“你怎么知道?”华硕甫闻言十分震惊。
“一位有抱负的商人,我想,都会将恰克图当成一个证实自我的地方。然而,华老板您一直还没找到机会!”江常葆很自信地说,但说到这里,他转了话题,“华老板,我准备去一趟恰克图,而且,只要您答应借我这笔款项,我会很快启程!”
华硕甫也没就此继续说下去,他想知道江常葆第二点和第三点是什么,于是,他追问,“说说,第二点?”
“第二点是,我想,或许我不应该说是向您借钱,而是邀请您投资参股。”江常葆说。
“你是说,这趟恰克图之行,算我的股份?”华硕甫又一次吃惊。
“是的,这样,也算完成了您的一个心愿吧!”江常葆答。
华硕甫很激动,但他强自掩饰住了这份激动,继续问,“还有呢?”
“还有,我会在恰克图交易之后,向恰克图的外商购置一批我们这边稀缺的药材或皮草过来,我相信,这么一来,我们的利润就是翻倍了。”江常葆说出了自己的全部想法。
华硕甫再次站起,“你这想法很好,但是,你知道这件事有多大风险吗?”
“华老板,那您说,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没有风险呢?”江常葆含笑反问。
华硕甫开始来回踱步,良久,他一声畅笑,“哈哈哈哈,江老板,人都称你江老宝是河口最具大德情怀的德商,今天看来,你还是一个谋略家啊!真没想到你居然把对手研究的如此透彻!老方果然说的不错,河口码头今后的成败,真的将会是由你江老宝决定啊!江老板,这钱,我答应借给你了。”说完发现不对,又赶忙纠正说:“不,应该说,这个股我参了。”
江常葆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华老板,那得先说好,二八分,你二我八。否则,我还真就不让您参这个股。”
华硕甫摆摆手,又摇摇头,说:“依你,依你就是!谁让我华硕甫什么心理都被你摸透了,好吧,为了河口,别说是二八,一九分我也随你了!”
江常葆这才脸色庄重起来,正式给华硕甫做了一个揖:“如此,我便代河口茶商们先谢过华老板了。”
华硕甫点点头,说:“江老板,你的方伯的确没看错你,是的,你真是一条龙,方家楼,对你而言确切只是一处浅滩。”
江常葆:“华老板,您快别这么说了,其实真的很惭愧。如若不是方伯早先曾经十分详细地对我介绍过你,我真的也不敢这么冒失地来找您!毕竟,恰克图遥遥万里,这笔生意,的确是风险过大了?”
华硕甫:“江老板,别说这话了,你刚才也说过,这个世界的生意,就从来没有过没有风险的。我相信你,在你手里,这三万两银子绝对能办成大事。”但临到江常葆走出房门时,华硕甫又说了一句让江常葆震惊的话:“告诉你吧,我十年前其实去过恰克图,但是,我没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帮你,是因为我已经知道,这回,你能把我想要的东西带回来!哈哈哈。”说完,朝江常葆挥了挥手,走回到书桌边。
江常葆顺利地争取到乔宇桑和华硕甫的帮助,解决了茶引和资金两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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