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多瑙河 | 凤儿

凤儿,长得像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皮肤黑黑的,脸圆圆的,眼睛光光的。

那是九二年夏的午后,她正上初二,我正在一个卫生院值24小时的班。她一个人进来,眼睛弯成月牙状,深深的一对酒窝,怯怯地抿嘴笑着,两手绞着上衣角,看着我却不说话。等问,才迟疑着说,想跟着我,看我上班。我不由笑出了声。再问。她说自己叫小凤,打小就对穿白大褂的非常崇拜,觉得一穿这个衣服,都好漂亮,一心想长大了也考这类学校,所以——“我,我想来跟姐姐先看看”她混乱而坚定地说完,长舒了口气,眨巴着大眼睛,紧盯着我。我虽惊讶赞赏,但肯定不同意。不说没学医学基础根本看不懂,就是正规医学生偶尔的见习机会那时都得学校出面联系,更不用说我上班还不到一年,在大医院自己都没有值班机会,再若领导同事看见了,训是最轻的。便解释夸奖几句,让她好好学习考上学再说。不想,过了几天,她又来了。笑眯眯地跟在我身后,反反复复地就那几句话。可我实在无法严厉地拒绝她。因为她的小儿麻痹,比较明显。家也不在镇上,从村子走过来那么远,要是再来更觉不忍。何况孩子那么真心的喜欢,多难得。好在那天是周末,下午事不多,还是我一个人。犹豫再三还是找来了工作服让她穿上,叮嘱几遍只许看。她笨拙慌乱地戴上口罩,光光的眼睛更是黑晶晶的亮,紧张地跟我身后。进病房她极努力地端平着治疗盘,不说话,眼睛却到处溜着看。一出来,赶紧取下口罩长长地喘气,小脸兴奋得通红通红。我做棉签,她也学,一边叽叽喳喳地说。我打扫卫生,她赶紧去拿簸箕。她一高一低地,像只快乐的小鸟努力地扑前扑后,偏着头看我接下来干什么。两个多小时后,不太热了,我让她回去,并郑重说清,以后坚决不能来了,否则我的工作会丢。她吃惊地眨了好几下眼,惊喜很快散去,又努力地笑说一会学校的事。终于腼腆地笑笑,谢过回去了。我站在窗口,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一高一低,一高一低,还熟练地蹦了一次。

十多年后无意提起,同事惊呼和她是一班的,也住一个村。原来凤儿没有考上中专而学了裁剪,跟对象到新疆打工。对象腿好人好,非常疼她。一个女儿,非常健康。同事给我看她的朋友圈,多是对孩子学习好的赞扬、晒自己做的美食和拍的艺术照。我仔细看了看手机里的凤儿,白了许多,眼睛亮亮的,笑得更成熟更自信,拖地的礼服裙盛满了幸福。

《边城》里翠翠的不幸,是与大佬傩送以及爷爷的误会,是质朴得互相都不说。生活里很多不幸悔恨,是因不善表达不主动沟通,没信心争取。而凤儿不一样。她羡慕护士,明明机会为零,都敢两次来找素不相识的我。同事还说,当时在学校和老师同学相处,甚至体育课上,她几乎比一般同学还活泼阳光。

希望她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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