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那片“苇子湾”
原创:张霈岳
春打六九头。七九河开八九燕来。
桃河里的冰在一早一晚的氤氲蒸腾里消融了。曾经踩上去棒硬的偌大的河滩一片一片的软和下来,小草们焦黄的嫩叶钻出了地面。
又过了些日子,三大娘四婶子们挎着篮子带着孩子互相招呼着“到家东掐野豆芽去呀!”
“家东”,是指我的家乡的村庄的东面,统称,可是听起来亲啊!因为有一个“家”字。人们见面问“吃了吗?”“吃了。”“揍(做)啥去?”“上家东拔几棵菜。”不过“挖野豆芽”的地方虽然也在“家东”,可是“东”的很远。那里是我们村远近闻名的“苇子湾”。遍地的野豆芽有的刚刚撑开豆瓣儿,有的刚刚把土拱起来。婶子大娘们说说笑笑的用手掐着,孩子们用“戗糊刀子(锅铲)”挖,一会儿就掐半竹篮。
然后把篮子放在桃河里轻轻的用手拨拉,把豆芽里的泥巴和土冲掉。回家后用葱花大油炒熟,卷到煎饼里越嚼越香。虽然吃着香,可是野豆子们对芦苇的生长不利。它们长起来就会死死地缠着芦苇。
再过去几天,苇子长出来了,无数的“芦笋”争先恐后的你拥我挤的往上窜。为了保护苇子湾,村里组织有经验的婶子大娘来这里挖芦笋,就和“间苗”一样,把芦笋“间”出来,然后按人口分到各家各户。到了做饭的时候村子里荡漾着炒肉和芦笋味道。七毛钱一斤的肉每家买个两毛三毛钱的,“解解馋”。
转眼之间芦苇长起来了,一人多高了。端午节将到,村里又组织有经验的人去苇子湾劈苇子叶。为什么要让有经验的人?一个是长的第八九个叶子才能劈,叶宽叶厚能包进米枣。二是如果乱劈,会伤了芦苇。三是要给鸟儿留着搭窝的合适的位置。有一种叫“砸你老光腚”的鸟(每到麦收季节,这种鸟早上四点多就在村子上面这样叫,让你早起收麦子去!这也是老辈人根据鸟叫的声音“翻译”出来的),它就在一人多高的苇叶底下衘草做窝。
阴历六七月间,桃河里的水涨了,河床宽了,肥了,临河的芦苇时不时的被泡在河水里,底下的芦苇叶成为小鱼儿们的庇护所,甚至因为发大水,一些大鱼也会留恋苇子湾,在一湾湾的水里静静的游弋。如果你扒拉着走过来会被大鱼受到惊吓“哗啦!”一声把你吓得扭头就跑。等到水慢慢下去,人们就可以“拾干鱼(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了。
这个时候的苇子湾简直美极了:站在东岭上看,苇子湾是绿色的海洋,是镶嵌在桃河和村子中间的墨绿色的明珠。一阵风吹过,“海洋”的波浪翻卷,飒飒的芦苇叶就像波浪打在沙滩上的声响。晨曦和夕阳里,各种鸟儿鸣叫着此起彼伏。茂密的厚厚的青草在芦苇脚下铺得满满的,各种各样的花儿争奇斗艳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初秋,在南北和中间搭起来三个“瞭望台”,由村里民兵轮流值班,一是防火二是防盗。这时候的防火台矗立在深邃的深绿色的海洋里,象一艘巨轮上的三根桅杆。待到芦苇絮变白,在风中芦苇絮就像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惟余莽莽!
我学会了吹唢呐,更学会了做唢呐的“哨子”。这时候去苇子湾挑选做唢呐哨子的芦苇。这是一种叫“棉芦苇”的。它们长在柳絮杆下面的第一二节,这种棉芦苇不光滑,有浅浅的竖纹,用手捏它的杆儿不会裂开。剪上几根回家,要阴干,还要蒸,再阴干以后用小刀慢慢地轻轻地刮,然后把筷子圆的位置削成尖锥形,把刮好的苇杆剪好,套在筷子圆锥体上,用细细的铜丝把尾部缠好,一次要做几十个,再在烙饼的平底锅上轻轻地烙,再细细的在细磨石上磨,再经过加工筛选,哨口厚了吹不响,薄了一吹就关闭,做几十个只能有几个可以用。自己做的哨子吹起来得心应手,很容易把高音拔起来把低音送出去。上滑音下滑音花舌音换气卡戏都很自如。吹《百鸟朝凤》能轻松地从唢呐里流淌出来!在66年我曾经被邀请吹着(我做的哨子)唢呐(全部是革命歌曲,象《朝阳沟》里《祖国的大建设一日千里》《老两口学毛选》等等)送走四位闺女出嫁,迎来三位嫁过来的新媳妇。
另外,把这种棉芦苇破开 里面的薄膜可以用做笛子的“笛膜”,这种“笛膜”吹出来的声音又“酥”又柔,尤其是给山东梆子豫剧伴奏格外合手。
冬天来了,“小雪”左右是割芦苇的时候。这个时候男女老少齐上阵。两三米高的芦苇,壮劳力大镰刀一伸一收,一大把芦苇就撂倒了。老人负责把芦苇花絮剪掉,孩子们的活就是把芦苇的叶子扒去。客户和他们的解放车就在一边等着装货。称芦苇可是技术活,由青壮劳力把芦苇捆成大捆,再让捆绑起来的芦苇站到磅秤上,完了装车。棉芦苇单独割放,卖给南方人,他们做“凉蓆”。村里也要留一部分,打成“苇萡”用于各个生产队的“办公用房”和库房翻修。村里还有一个“草编”组,由秃婶负责留一部分做“编织”。我还跟着秃婶学会做“蓆夹帽子”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片“苇子湾”是我的乡愁的一个缩影,在我心里是那么的亲近,仿佛就在眼前,又是那么遥远,遥远的让人心痛,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隐隐作痛。那一颗颗桃河滩上含着铁色的沙粒,在眼睛里闪烁;一片片苇叶,仿佛聞到粽子飘香;一声声鸟儿的鸣叫,就在耳边清脆作响;“湾”里的鱼儿仿佛就在手里滑动,绿色的氤氲绿色的波浪绿色的青香就在眼前和沁入心脾……
我的故乡的“苇子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