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 背一树桃花离故乡
斑驳土墙前,他蓝色阔裤,灰色上衣,旧年红围巾裹头,一脸黄土地色,坐在寻常水泥台上,背上一大竹筐,筐里一树桃花。
画面是惊艳的!土地上讨生活的农人,可谓灰头土脸,但那一大筐桃花,明艳了他,清耀了他。那画面是风雅的,我们看到一颗风华内敛的心。但风雅不是他,他依旧土衣土鞋,走在大地之上,他只是背着他门前的桃花。风雅绝不是他,他却在那一刻,追配古人。
这是《中国国家地理》2019年湖北专辑里刊出的一张老照片,李风摄影。照片上的主人公叫刘敏华,他是一位“移民”。他住在湖北宜昌市秭归县郭家坝镇,这里被规划为三峡库区。介绍文字里说:“在与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永别时,小心翼翼地带上了家门口的一棵桃树。”
读到这一句,眼潮心热。桃树小棵,不过三五年光景的样子,但也许那是他与故乡最亲密的见证。他要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家具可以带走,粮食可以带走,但山带不走,水带不走,被山水滋养过的这一株桃树,花开得正明媚,他定是不舍,他要带着它一起离开。
背着一树桃花离故乡,拳拳初心,实在叫人感动。
我有一盆水菖蒲,非园林水边常见高挑品种,养在盆里,形如阔叶兰花,秀逸高洁。算算已养了十几年,曾去深山里住,山长水远,除了带着一车书,基本生活用品外,便是这盆水菖蒲了。
家里大多花都送人了,有一株玉树,是与水菖蒲一起养的,篷篷一大盆,日久年深,感情更深,给了我妹妹。唯有这盆水菖蒲,日日夜夜在我的书桌上,我看书写作,常抬眼看它。它知道我一切心思,它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帮我扶起打瞌睡的灯火,它读过我笔下一万万个春天。
带着它去深山里,并没有一丝思量,只觉得是应该,我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我。这种感情说来好笑,对我来说,却稀世珍贵。
人与一件舒服的旧衣,与一本心仪的老书,与一棵长久陪伴的植物,因为时间的恩赐,始有这般深挚的感情。
我想,背着一树桃花离开故乡的人,他的内心,定是与桃花情深似海。
我们的一生,一直在不停地离开自己的故乡,少时脱缰野马般奔腾而去,对故乡不上心,要了命地离开,会带走什么呢?不念过往,不思将来,可以赤条条地走,反正离开就好。
及至年岁渐长,每次离开故乡,心惴惴,总有不安,那时会带走什么呢?带走过往,带走父母的牵念。
再老一些,离开故乡,总是悲思忧戚,无可名状。光阴的桃花依旧笑春风,岁月里的人面却越来越模糊,不是记不得,是看不见的泪,模糊了视线。
背一树桃花离故乡,背着的是故乡的消息树啊。山间总有清风流水来信,寄于这一树桃花信箱里。你若想念山川草木,托桃花寄信,满山的草木都会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