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作家欧阳杏逢:人生就像一个车轱辘,停下来就倒了
在路上,人生就像一个孤独的车轱辘
原创欧阳杏蓬2021-03-16
东干脚前面有一条路,一条有特点的路。
东干脚依山而建,开始像窝在山脚下的小弯里,像缩着脖子的燕子头,后山的林子向两边敞开,像燕子的剪刀尾巴。但是,人们没有把东干脚叫成与燕子有关的名字,因为没有找到燕子的翅膀。东干脚像一只燕子,是在若干年后,东干脚的房子从湾子里冒了出来,并向两翼扩张的时候,读过几年书的一个村人站在村前的田埂路上,审视着变化的日趋精致有日趋庞大的东干脚而内心十分矛盾的时候,突然发现东干脚像一只展开了翅膀的燕子,正在扑腾出来,扑向东干脚前面的田野。发现之后,回到村子里,告诉左邻右舍,村里就有人从村前的小路出来,站在村前的水沟与溪流交汇的地方,打量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东干脚。
看着他们从那条路上走过,我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
自我看到这个世界,村前就只有一条小路。
湘南的村子像小蜘蛛,趴在避风的地方,小路就是蛛丝,沿着蛛丝马迹,总会找到一个荒僻却并不那么冷漠的一个地方栖息。一条一条小路连接起来,就是湘南深山里的乡村版图。我已经习以为常,从光着脚奔跑,到肩挑一百斤担子的沉重,从穿着皮鞋踢过,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到穿各种鞋走四方,忘记了乡路。然而,村里的那条路,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青石板,一块一块,宁静的如同东干脚毫无声息的历史;路边吊柏树,一棵一棵,拔地而起,毅然决然,承担起一片荒凉,散播出生生不息的坚定;路堤下的小水塘,红蜻蜓、小鲤鱼、水浮莲各自相安,任时光抚摸而不慌张……
路上的人在变化吗?那些人还是叫那些名字,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但岁月却在每个人的年轮里深刻,刻得坑坑洼洼,风雨飘摇,就如同一截枯萎的柏树枝,轻轻地落下来,然后悄无声息的沉入水底。我可以数得出很多个名字,老的,年轻的,年小的,都在命运与时间的交锋中,像树叶一样萎黄,像花朵一样折断,像流云一样,无论多美,最后被夜幕给淹没。经历沧桑的东干脚,正在变化的东干脚,正在变得无所畏惧的人们,已经忘了恐惧和忧伤——除非你已经老去,老得只能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眼睁睁的看着太阳东边出来西边落,那张脸,已没有落寞,而是坦然。东干脚的人,脚踏实地一辈子,好过歹过,曲曲折折,凭后人说。
当我走出门,慌慌张张走过那条路,把父母的目光越走越远,远到看不见的时候,我有些心痛。不是因为东干脚,不是因为这一生,因为什么?当我转过头来,从车水马龙的都市往回走,我才发觉我没有迷失,也没有那么痛苦,我依恋着美好的生活,但此时,在一个远离东干脚的地方,在一个远离张狂轻佻的年龄段上,我已经知道,我不能迷失,也不能迷恋。我清楚地知道,每个人都有欲望,都以为可以满足,满足了就可以停下来,回到出发的地方,去耕耘,去感恩,去亲近大地,过简单朴素的生活,或者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现在知道,其实每一次满足,都是为了追逐一个更大的欲望。
因为欲望么?
这个问题像一块砖头,或者一记闷棍落在我心坎里。那条路上,无论是东干脚的人,无论是邻村的人,还是山里的过客,他们都拥有着平凡的人生,从出生,到谋生,到失去生命,就像路上的石块一样自然而然,与这片大地浑然天成。是什么让我们不安?是什么让我们去追逐?是什么让我们把功成名就当做价值?是什么让我们很多时候忘了本性与良知,成了奔跑的躯壳?是什么让我们用华丽的纹饰去装饰散落在山群里的家乡?这些疑问像一条一条细线,缠绕着,令人心烦,却很少去想,此时此刻,去买一张车票,回到东干脚,回到大地上。往回走,现在仿佛是危途。
因为欲望么?
当我看到东干脚的柳树、吊柏树,看到袒露在阳光下的石板路,看到在河边放鸭子的乡亲,看到酱紫的面庞,看到发白的草帽,看到田头悠闲的牛群,我心动了一下,这是我一直寻找的生活,或者,东干脚的人一直就这样在生活。无论放到地球哪一个版块,这种生活都是值得珍惜和韵羡的,而我们,却轻别离,视梦想如浮云了。
我看着我走过的那条路,可是,我没有停下来,我也停不下来,人生就像一个车轱辘,停下来就倒了。所以,我只能往前,一边欣赏,一边叹息,一边舍弃。离开了东干脚,无论在哪,都是路人。就是回到了东干脚,只是人回去了,而心却安定不下来,无奈轮怎样幽怨或者冠冕堂皇,我们,给东干脚,给这个时代涂上了五颜六色,无法分辨真实了。
东干脚前面有一条路,那是一条回家的路。
家在哪?不在东干脚,在心里暖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