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有奖大赛】肖建杰丨夏末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肖建杰:1949年出生于河南信阳。青年时`曾立志做一个作家,多年以来坚持文学创作,小有成绩。余年最大愿望就是写出悲剧人生。

夏 末

肖建杰

三年前的一个春末,我在城乡结合部租住了一间简易房,就在房东的平房上面。房东是个农民,他的左邻右舍也都是农民。他们从远乡来到城边建了住房,就在城里谋生。我东边几家是楼房,西边一家是平房,再西边是一片低洼的荒废农田。这片洼地听说也早就卖出去了,只是买家还未动工兴建。

西邻这家住着老两口,带着两个小孙子过活。每天小孙子上学不是爷就是奶用脚蹬三轮车接送。老爷子姓夏,我就叫他夏师傅,有时也叫老夏。老夏比我还小好几岁。我第一次见到老夏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被他的身体畸形吓住了:上身弯曲成九十度,走起路头往前伸着,全身的最高点不是头而是拱起的脊梁;这脊梁也不单单是拱起,而且左侧高右侧低。再看他的左胳膊也像冻僵一般,不能随意弯曲;左手五个手指都向里勾着,像煮熟了的鸡爪子。两条腿也老是弓着,给人的感觉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一步身子猛一摇晃,那样子随时都可能摔倒,一摔倒全身就会散架。世上不幸的人形形色色,有的驼背,有的瘸腿,有的……老夏一个人承受的不知有多少病痛。

转眼间就到夏天了。那个夏异常的燥热。

一天,我在自家门前看书,偏脸向西邻院里一看,见老夏赤着上身,一看赤裸的上身,更让我震惊:他右边肋骨几乎全塌陷下去了,腰像麻花一样拧着,真不知道五脏六腑在里面是咋摆放的。没想到他这个样子还能骑三轮车。他骑车时有点像赛车手,伸着头弓着背,不同的是他是趄着身子弓着背。三轮是他送孙子上学和上街的工具。要没有三轮,真不知道他该如何上街。我说:“夏师傅,你什么时候患的病?一定受了不少罪吧?”他仰一下脸看看我——只有坐着他才能勉强仰起脸,说:“别提了!”他就把患病的前前后后说给我听——

患病的时候老夏才三十岁。得这么大的病当年他最远就是到公社卫生院求治;还有就是找江湖游医。在江湖游医手里他经历了七死七活所谓的“休克疗法”,被疼痛折磨得哭了七天七夜,后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显然,老夏不善表达,那七天七夜不异于受酷刑。一天二十四小时,七天就是一百六十八小时,一个人疼痛时,分分秒秒就难熬,那是一万零八十分,六十万零四千八百秒呀!每一秒都是惊心动魄,痛不欲生呀!一种感同身受让我直打哆嗦。老夏见我一脸的悲戚,叹了一声说:“三十多年了,也磨蹭下来了……”

西边那片洼地一直荒在那儿,长满了野草。见一直没人来建房,老夏的老伴就挖一小片种菜。有人开了头,东边的几户也都相继来这儿拓荒。这片野草覆盖的荒地被铁锨刨锄开出了三四亩,老夏一家几乎就占一半。人家种菜只是图个新鲜,吃着方便,老夏家种菜主要图的是卖钱。

老夏不能挖地,全靠老伴老金一个人挖。老金六十了,干活时你远远地看,那利索劲你还以为是个中年农妇哩。走近一看,嘴也瘪了,小脸皱得像个烧饼馍。我是亲眼看到她是如何利用一把铁锨征服那片荒地的。她干起活好像就不知道累,像个机器人。我常常居高临下看她干活,就没见她歇着过。老夏可也没闲着,常常也在旁边扒捞。

夏天的烈日下,老夏老俩口像两只翻滚粪球的甲壳虫,勇敢而执着。

地挖出来还不能算事,刚挖出来的土很瘦,种菜还需上肥,菜是肥料喂出来的。老夏就跟爬行动物似的,跌跌撞撞地摸到前面一排房子的西屋山头,那儿是垃圾堆,人走到那就要捂鼻子。他用铁耙慢慢地捞,把垃圾集中起来。他干得很细心,垃圾在他手里就像河沙在孩子手里,变得可亲可爱。把垃圾收拢得像坟包,然后用火机点燃废塑料、烂纸盒、擦屁股纸;烧不透的焖在里面日夜冒烟,等垃圾都成了灰土,老金就把它拉到菜地里。隔一段时间,老夏就烧一次垃圾。种菜还得大量的人粪尿,附近几家的粪池全让老金包了。这儿还不通下水道,本来清理粪池就是个脏活讨厌活,正好老金做了义务清洁工。功夫不负苦心人,老夏家的菜地到啥季节有啥菜,青菜、萝卜、茄子、黄瓜、葱蒜、辣椒等等,简直成了种菜专业户。

种菜是非常操劳人的活,不说种如何辛苦,单说卖就够人劳碌的了。到了下午,老夏就要准备明天早上去卖的菜。老伴从地里弄来一大堆菜堆在院子里,老夏就着手整理,接一大塑料盆水,把菜放在里面,一棵棵洗净,捞出来再一把一把扎好,码好。他的左手只能起个帮扶作用,主要靠右手。看着他慢吞吞吃力的动作,我的心总是悬着。我在上面看老夏做活,常常看了半天他还没察觉我在看他。他直不起身子,干活总是低着头弯着腰,我要不说话,他就不知道上面有人。我们正常人心里郁闷时,往往会挺起胸,仰起脸,对天长叹一声,可老夏怎么能像我们一样畅畅快快叹口气呢?他是个受苦人,论说常常有气可叹。

老夏准备第二天卖的菜往往要到头天天黑才能打点完毕。第二天清早我起来时,他已经拉着菜上了街。晌午回来,我就问他卖多少钱?他总是笑笑说出钱数,连几角也说得清清楚楚。他说反正也不掏啥本,只出了点力气,卖多卖少都是赚的。

老夏的菜地到底有多少收益?他跟我细细算了个帐,然后说,一年下来可以搞到两千块钱。他说有这两千块钱,油盐啦,烧煤啦,给小孙子买饼干啦都不愁了。可见这两千块钱在他心中的份量。其实老两口付出的劳动实在太大了,收入和付出太不对等。可是没有这样的事他们又能干什么挣钱呢?

老夏有儿有女,这房子就是儿子建的。儿子一家还住在乡下,把两个小孩放在这儿上学。我说:“夏师傅你儿子在干啥?”他说:“啥都干,给人家安电灯,修水泵,换玻璃,修电扇,有啥活干啥活。”说到儿子,那口气给人的感觉是自豪。我说:“夏师傅,儿子一月能挣多少钱?”他说:“不固定,三千也是它,两千也是它。”我又问:“那你儿子每月给你多少钱?”他说:“不靠谱,一年下来差不多两千七八。”我说:“两个孩子在这生活才给那一点钱?不说养你老俩口,就是孩子生活费也不够呀?”老夏说:“没有好媳妇,儿子也没办法;儿子要是给多了两口子生气。”我说:“就不能背着媳妇多给点?”老夏没有说话。看来他爱儿子,不想责怪儿子。怪不得老夏对菜地那样下功夫。

有三天没见到老夏了。因为老金耳朵背,听不清人说话,我没有问她老夏去哪了。第四天头上我见老夏又坐在堂屋门前的小椅上,右额头上贴了一块纱布。我说:“夏师傅你头咋了?”他说:“摔破了。”我说:“走路摔的?”他说:“不是,坐在屋里好好的,头一晕眼一黑就摔倒地上了。”我说:“没去医院看?”他说:“看啥看?死了不受罪了;活着一天不就是吃两碗干稀饭嘛?”我不知说啥好了。原来这几天他一直躺在屋里。过了一会他又说:“穷人的命不值钱,我这要是放在老干部身上你看看……”过了会,他又叹口气说:“人老了,该死得了……”

老夏种了三年菜,听说西边那块地要动工建房了,要他们一天内必须把菜都拔了,要不然推土机一来全推光。这可忙坏了他老俩口,白里夜里跟乡下抢场似的,葱、蒜、莴笋堆满了院子,地里还有一片绿莹莹正开花的蚕豆,正要结荚,老夏心疼得只想淌眼泪。一下出来那么多菜卖给谁?急忙间也整理不出来呀?只好拉到市上,连批发价都没人要。没办法,老夏用超低价批出去,他说三股少卖两股钱……他脸上的哀伤我是看得清清楚楚……

地上没指望了,老夏又盯在了天上。他家前面有两间兼代门路子的小房,我没想到他会在这小房顶上打主意——他要在上面种菜。

老金从地里挖土,用三轮车拉回来,路很不好走,还爬两个坎子,老夏这个身子骨还帮老伴推车上坡。费大劲拉来的一车土倒在地上跟个大馒头样,很不起眼。就这样一个“馒头”一个“馒头”地往回拉,居然在门口堆起一人高的一堆土,像个小富士山。“愚公移山!”我心里说:名副其实的愚公移山!

土拉到门口工作还只是做了一半,还得把它们都运上屋顶。弄一只筐用绳系着,老金站在房顶边沿,老夏在下面把土装上,她再把土提上去。不要说干,我看着就咋舌。等把土都弄上去,又把人家建房子的残次砖头拉来二三百块,再几块几块地系上去,将土围成个长方形的池子。如果说过去还只是在书本上读到愚公挖山移石,这次我是真正看到“愚公”是怎样一锄锄一筐筐移“山”的了。这个“愚公”更了不起,是个几乎连路都不能走的残疾人……

我说:“夏师傅,你老俩口费这大劲,这一小片也种不了多少东西呀!”他说:“指望它卖钱不中,种一点吃着方便些,少花钱去买。”

失掉了菜园,一年可以挣的两千块钱没着落了。我暗暗为老夏着起急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过了几天,我忽然看到老金头戴黄帽子,身着黄坎肩,拉一个装垃圾的架子车,老金当上了环卫工人了。我心里为老夏一家高兴。老金干这一行再合适不过了。我问老夏:“老金怎么当上了环卫工人?”老夏说:“啥环卫工人?一个月五百块钱,干就有钱,不干没钱。”虽这样说,可他脸上还是显得很高兴。我说:“现在都是合同工,只要好好干,不会无缘无故解除合同。慢慢熬,老金身体好,又能干,到干不动了,环卫部门不会让她一走了之;再说社会在不断发展,劳动者的保障也在一天天提高。”

我这样宽慰着老夏,——事实也就这样。老夏听了我的话,说:“要是那样就好。”我又问:“一天干多长时间?”他说:“每天早晨天放亮起来去扫地,等街上开始有人了地也扫完了;吃了早饭再去看看,有新增的垃圾再清清;下午不去。一天也就干三四个小时,比这种菜轻闲多了。种菜俺老两口一年忙到头,总共下来也就是两千来块钱,这一年能拿六千块钱。”他又说:“老伴扫垃圾把那些人家扔的瓶瓶罐罐废纸烂书带回家,我再把它整整又可以卖废品,一个月又可以搞个百儿八十块,一年也能弄千把块钱,种菜三年也不及这一年呀!”

我在心里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生活发生这样的变化是老夏根本想不到的。老夏说:“等老伴领了工资,我非去买瓶酒喝!”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笑起来,说:“夏师傅,你多长时间没喝酒了?”他说:“就是过年儿子提来两瓶酒,这有两三个月没沾了。”我知道喝点酒是一种乐趣,像老夏这样的人上哪找乐趣呢?不是手头太拮据,这一点酒他是不会不喝的。

二○一二年七月的一天,老夏突然来到我的房子。天很热,老夏穿着灰色的短袖,不时用手指从额头弹下一串汗珠子。他笑着问我:“你不退休了吗?”我说:“我退十几年了。”他说:“你一个月拿多少钱?”我不知该咋回答,是说实话还是不说实话?正在我犹豫时他又用右手拇指和食指一分做了个八字形说:“拿到这些了不?”我明白他说的是八百,我点了点头说:“拿到了。”实际,我的退休金一千多。在一个收入很低的人面前说自己钱多,人家心里是啥滋味?尽管这样,他听说我有八百元的养老金还是感到既惊讶又艳羡,说:“一年万把块呀!”他又说:“俺老两口忙一年也赶不上你!”

如果我说我的退休金跟人家比是最低的,如果我说我们企业职工退休金和其它行业比又是最低的,他心里该是怎样震动呢?我有一千多块钱还对我们的社会分配不公满肚子怨气,他听到这些山高水低,听到有人有那么多的钱又该是什么样心情呢?这些社会问题我不想跟他说,我把话转到他头上,我说:“夏师傅,咱们农村不都实行了养老保险吗?”老夏说:“实行了。”我说:“一个月多少钱?”他说:“六十。”我说:“还是有点少。”他说:“这就不错了,一年七百二十块钱在手里也中不少用。有了这七百二十块钱,日子又松缓得多;过去不给一个,你不也得过吗?”我点点头,心里说:“多容易满足的庄家人啊!”我说:“夏师傅,农村不还有低保吗?”他说:“有。”我说:“我听人说有的该吃低保的吃不到,不该吃的反而吃上了,是这样吗?”他说:“一点也不错。中央政策是好,都让下面的干部执行歪了。”我说:“你吃低保没有?”他说:“吃了。”他说:“不是残疾哪能轮到我吃低保?就这,还是上个月才办到手。”我说:“低保不是实行很长时间了吗?”他说:“实行两年多了。”我说:“那你咋才办到手?”他说:“农村的事你还不知道?”他就跟我讲他的低保证——

当初老夏听到低保的事,人家已经吃一年了。他儿子去村里问,村支书说:“这一批已经搞过了,等下一批来了再给你办。”他儿子只好回来了。“下一批你知道啥时候下来呢?老社员现在住的东一个西一个的上哪知道?就是下来了他给他胳膊弯里的人,给送礼的人办了,你上哪知道?就是知道了你能咋着他?”他跟儿子说,“给支书送点东西去,在家里傻等多久才能等到?”前年过年时,他儿子提了两瓶酒、一条烟去给支书拜年;去年支书得孙子,他儿子送了一百块钱去;年头里,他儿子又提去两瓶酒、一条烟。出了正月,支书通知他儿子去村里办低保。上个月低保办好了,发了一个小本。为了办这个低保证,总共花了三百多块钱。老夏说:“我要是再活三个月就能够本;要是再多活些时间,领的钱就是赚的。”

我说:“夏师傅,别说丧气话,你才六十多岁,比我小得多,还很有几年活头哩,往后的日子会比现在越来越好……”

真没想到,这次聊天两个多月后,也就是低保证办好三个多月,老夏又像上次一样,摔倒在堂屋的地上。不过,这次他再没能爬起来。

我在心里说:老夏,你办证花的钱收回来了,没有亏本。我说着话,一阵风迎面吹来,突然感到胳膊上凉意飕飕,心里一想,原来是夏末了呢。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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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琴行杯】全国散文有奖大赛征稿启事

为繁荣散文创作,《作家新干线》文学平台决定举办一次全国散文有奖大赛活动,现将有关事项公告如下:

1、征稿范围:全国范围内,向本平台投稿并关注本平台的所有作者。不关注本平台的作者谢绝参赛。
  2、题材内容:不限
  3、字数:限3500字以内。
  4、参赛稿件必须是原创首发,在任何媒体和微信平台发表过的作品禁止参赛。一经发现即取消参赛资格。
  5、征稿时间:4月15日起至5月30日止。
  6、奖项及奖品设置:

  一等奖:一名

奖品:商品价3500元精品紫檀木二胡1把、特制水晶奖杯1只。

  二等奖:一名

奖品:商品价2500元精品红木二胡1把、特制水晶奖杯1只。

 三等奖:一名

奖品:商品价800元精品签名演奏级竹笛1支、特制水晶奖杯1只。

  佳作奖10名,奖品:精美口琴1支。

       优秀奖20名,奖品:精美竖笛1支。

7、评奖规则
  (1)参赛作品将在本平台择优发表,获奖篇目将从所发表作品中评选。
  (2)为保障公平、公正,本次评奖实行评分制。作品在本平台择优发表,计20分,阅读量500以上计10分,1000以上,计20分,以此类推。留言50条以上,计20分,100条以上,计40分,以此类推。阅读量不足500,留言量不足50者不计分。

(3)各项分值所加为初选得分,按得分高低排名,前33名入围获奖。由专家评委根据作品质量进行投票。评委一票为100分,经两轮投票,评出一、二、三等奖及佳作奖,其余为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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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参赛稿件请寄本平台散文邮箱:3118633192@qq.com,参赛作品必须注明“散文有奖大赛”字样,不注明者不与评奖,每一位作者仅限一篇作品参赛。
  9、本次有奖大赛所有奖品及其他活动费用由山西垣曲“依依琴行”全额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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