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春节的前几天
之所以提1987年春节前的几天,是因为那年的那几天的生活的确让我难以忘怀,至今让人难以释怀。
那是工作的第二年,工作的激情就像是冬日里的火堆,上面冒着通红的火苗,火堆上是不断地添加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火星直炸。
也是在这样快要春节前的日子,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但我还是一腔热情地工作着。没有工资,还要捐款。只得悻悻地向亲戚借钱捐款,说县里要修城西干道,城里要修宝塔。大局要顾,毕竟党培养了我们,没有党和政府,我哪里还能有资格参加高考,借也要捐。
这些我都无暇顾及,我要把班级搞好,要提高班级平均分和升学率。因为刚刚出来工作,校长如果不放心,连跟毕业班的资格也没有。这股气一直憋着,没有地方发泄。于是不发工资我也得干。
然而情况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眼瞅着年关将至。倒不是发多少工资的事,情况可能更加严重。听说乡政府没有钱,过年可能不发工资。这下可把大家吓坏了,尽管我没有理睬这个事,可女儿也只有一岁,既要生活,还要准备春节的拜年礼品,还要准备过年的菜吧。明摆着,这样的情况,越是双职工越是困难。两个劳动力几个月不发工资,能想象吗。难怪村里人说我是臭老九,原来臭在没钱还酸。
没有米,只得到6里外的父母家要点;没有油,在自行车后面吊着个油桶去父母家要。甚至一边吊着油桶,一边吊着装着米的蛇皮袋,后座上还坐着妻子抱着女儿。我像一个老牛一样,梗着脖子,哼哧哼哧地踩着那辆28式的老式长征自行车,他的贡献现在看来真是功不可没。
长途跋涉,后座上的妻子和女儿累得不轻,我驮着油米和妻儿和自己,一样疲惫不堪。恨不得一下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但不行,还得走。在中学那个上坡时,我就像一只老牛喘着粗气,踩着那只哼哼叽叽的破车。在校办厂那段石头路上,几次将女儿从后座上颠下来,跌得满脸是泥。一到学校,吃一口咸萝卜干泡饭,赶紧去照顾学生晚自习,直到学生在床上一点声息没有才敢离开。
终于,快要放寒假了。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所有老师等着学生回校拿成绩单。一年之中难得的这个空闲,大家聚集在办公楼前,议论着几个月的工资没有拿,如果再不拿,年也没法过了。幸运的是那时没有网络,如果有网络不知道会如何,当然发达到有网络也不至于发不出工资。校长看着聚集在办公楼前的老师,心里也一样地发急,只见他不断地在学校和乡政府中间来回跑。一天几趟,匆匆去匆匆回,回来就在办公室里空发火。这时谁找他,谁倒霉。
然而,没有工资年是没法过的,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是谁也瞒不住的,甚至党员教职工也不能忍受。毕竟上有老下有小,连我这样从来不管家事的人也不安地到办公楼前打听起消息来。
消息不断地传来:未发的三个月先发,过年这个月暂时不发;又有消息说,前三个月的不发,先发过年这个月的;还有消息称,没有钱发,但先发一点过年。
不同的消息不断地敲击着我们每个教师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然而,每个消息都是一个打击。当然,后来的要求是只要发一点,都好。其它消息也大不断地在冲击着我们这些教书匠的心理防线。尤其是有亲戚在乡政府上班的,确切消息不断地从他们那里传来:昨天乡政府的人员发奖金了、今天又发鱼肉了、前两天领导每人按级别分别发几条烟几瓶酒过年。我们仿佛看到乡干部冒着汗在拎鱼、在扛肉、在拿烟酒。
在冬日的夕阳里,我们好像看到乡干部们进进出出拿东西的影子,他们从学校门口经过,脸上带着春节到来前的笑容,快乐、喜庆,有时还叫家里人来帮忙拎。这影像简直把我们的眼睛晃得花花的,比批改作业都让人眼花缭乱,再潦草的字迹也没有这样让老师们晃眼。
终于,看到校长得胜回朝,原来工资可以发了,但是国库券。我拿到那个国库券,就像拿着学生的试卷纸一样,正看反看,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说不可以直接使用,但乡干部又说了,这个可以增值。哪里还管什么增值不增值,过年我们吃什么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没有几天,我们夫妻两个四个月辛苦等来的辛苦钱并且听说还能增值发大财的国库券,就被找上门的浙江佬换成了几床不值钱的被面,被面几天全部破了。
春节前的最后一天,我在去校长室拿资料的时候,见到老校长一个人在抹眼泪。见我进来,他抬起头,又和我兴高采烈的说着工作,说着好好努力工作的话,说着明年的高考的话。末了,我们高兴地相互祝福,提前庆祝春节,最后道别,因为明天就是新年了。
那一年的过年还是在父母家凑合一回,女儿的衣服用旧衣服改了一下。好在她还小,不知道要衣服要礼物,直到现在女儿也是这样。
1987年终于度过了,国库券没有让我发财,但也没有让我讨饭。那是一个难忘的日子,也是一个充满回忆的日子。今年的冬天再想起来这个日子,觉得特别的温暖,尽管如此艰难和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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