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做人,好好说话
有人说:精神病的预兆就是坚信手头上的工作重要无比,自己是绝对不可替代的。而我,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工作必须有我,而是我必须有工作。
但凡空闲,总要无事生非、自讨苦吃。将种得半残的花铲掉,种上碧绿的新花,不到一个月,招展的阳台一片残败,于是周而复始,从来没种好一盆花;买菜,买上一堆的菜,做自己发明的新菜式、新点心,然后,没一个人肯吃;做家务,没等做完,家里又乱了,然后就是恼火,发脾气,神憎鬼厌的那一个,就是家中的我。
有时呼朋换友,喝茶、逛街、旅行,然后就是各种累、各种不满意,一个人生闷气。
越来越愿意对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鸡蛋里挑骨头,总能让我找出毛病来。一定是我的生活乏味、一事无成,只能靠指责别人的小事小非,来提高自己的存在度。
是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这样一想,不敢、不愿意出门,只想闷在家里发霉溃烂,痛在自己身,好过烦在别人心,至少以后相见,不让人觉得可憎。
年少时,奶奶家的邻居吴奶奶生得极好,哪怕年过五十,依稀还有俊俏的模样。奶奶个子矮、皮肤又黑,站在高大健硕、一张饱满的脸、肌肤红中透亮的吴奶奶面前,那就是一个丫环强撑着侍候高贵的王妃。
何况吴奶奶会打扮,明明穿着一样的藏兰素布棉袄,奶奶就是中规中矩的老太太,她穿,非系条围巾,或者在胸口绣朵艳丽的小花,不是红就是紫,反正千百人中,总是夺目那一个。
声音也好听,又亮又脆。就是不会说话,但凡开口,以噎死人为唯一标准。要不是吴爷爷忠厚老实,见人就送上温暖笑容,奶奶才懒得理她。
吴奶奶在工厂负责派报纸、送信,天生爱打听,上万人的大厂子,没她不知道的事。好在50岁退休,否则非引起企业员工大战。
退休了也不得闲,东家窜西家荡的,到谁家往炕上一座,顺手抓把瓜子,等到脚下制造出一片黑白相间的松软地毯,这才看一下墙上的挂钟,拍拍手,掸掸衣服,往半空中“哱“地吐上一口,保证嘴里除了口水,啥渣子碎屑也没有,这才起身道声“哎呀,我得回家给老吴做饭去了。你看看,你家真耽误事儿,一来就走不了。你也不劝劝我,让我早点回去,这老吴回来非得饿一阵儿才有饭。我得走了,他嫂子,我可告诉你,你少和后院小六子他妈联系,她没事就说你傻,孩子那么大了还不去工作,读啥书啊!读完还不是得回咱们厂子,直接去上班赚钱,多好!还能早点娶媳妇!”
一边说着,人影就不见了。奶奶往半空中叹口长气,感觉一身轻松,终于不用一边做家务一边听她废话!可是没办法,奶奶性子稍好些,这是和周围几家老太太比,要是跟我那知书达礼的外婆比,我奶奶那就是孙二娘!
从小,我就不喜欢吴奶奶,因为她喜欢动手,但凡见到我,从我有记忆力起,她一见面总是捏一把拍一下的,热情里透着亲切,好像她有多喜欢我。其实挺疼的!
但是奶奶不拒绝,妈妈也不说话,哪怕我左躲右闪,也逃不脱她的手掌心,只有死扛,只想早点离开她的视线。吴奶奶最喜欢评论别人,不管是厂子里只见过一次的青年,还是左邻右里同住了三四十年的老人,起初我挺喜欢她的声音,又爽又脆,像秋天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红皮大萝卜,又甜又脆,偏偏我有了分析能力后,再也不愿意听到她的声音。
最初的反感起于二年级的春天,开学没几天,春季的严打开始了。隔壁刘奶奶的大儿子被判了刑,说是耍流氓,好像是调戏了一个女青年,至于到哪个程度,奶奶们小心翼翼地细声讨论,哪怕我竖着耳朵也听不清楚,只听得一声一声或高或低或长或短的叹息,有时是婉惜,有时是惊叹,有时好像是同情,有时好像是大仇得报般的快意。
我从后屋的小窗望过去。奶奶、吴奶奶还有后院的王奶奶头顶头,满眼放光般兴奋地聊着,不时捂着嘴笑,不时又抖着肩膀大笑,不时又摇头叹息,像一出总不完结的连续剧。
突然听得吴奶奶大声叫道:“该!”喘了一口气,又大声吼道,“活该!”有那么一瞬,奶奶与王奶奶愣了一下,然后就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来,不肯出声赞助。
吴奶奶感觉到了孤立,立即又大声叫道:“老刘家那几个孩子,没一个有出息,不是流氓就是祸害!上次那二小子还摸了我家小妮的脸,被我骂了几条街,一个多月不敢见我面。老刘婆子当初不听劝,非嫁给老刘,不就是贪老刘长得好,可是你看老刘到现在,也是个没出息的。除了喝酒,啥也不管,虽然对老刘婆子挺好,从来不打不骂的,可是老刘婆子多不要脸呐,都四十二三了,还生孩子!他家孩子还能有出息,儿子都得是流氓,女儿还不一定做啥呢!这就是活该!上梁不正下梁歪!活该!他家孩子就该坐牢!”
听得这里,我才明白,吴奶奶在说刘奶奶家遭遇的不幸。明明人家出了事,不是要同情的吗?左邻右里,亲朋好友,不是应该雪中送炭,而不是落井下石?然而,我慢慢长大,发现锦上添花的到处都是,落井下石亦亲眼亲闻,唯有雪中送炭,太稀有。
原来在网络上看到仇日的,抑制日货的、砸日本车的,骂美国佬、越南人的,我一直以为是些社会底层或流氓,趁机打劫、越乱胡来、或是发泄对社会不满的,哗众取宠的。还有一些,但凡是哪个国家接受了中国的援助,那就骂一声的,觉得浪费了国家的财力、人力与物力,可是,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当你有危难时,人家至少不会落井下石吧?能成为朋友的前提,不就是彼此能够提供帮助吗?不管这帮助,助的是物质,还是精神。
我一直以为,我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存在。却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真的遇到了。
新闻播出印尼遭遇海啸,正叹息,只见群里一个平时极爱读书的男子兴奋地发言,“印尼地震、海啸,好开心!咋不把这些印尼人全淹了呢!”
看到这一句,浑身发冷,不敢相信人世间会有这样冷血、残忍与无情的人。
不管哪里发生天灾人祸,作为同样的人类,我们不是要送上同情与祝福,或者给予帮助吗?不能因为曾经有战争,有争执、有暴力,就将与其无关的同族同类就同样地抹杀了去。
突然想起吴奶奶,她就是极少同情心的,谁遭了灾祸,她都庆幸,加几勺油去淋,添几把柴去烧,觉得对方遭罪,那就是理所应当,从来没有给予帮助,或者一个慈悲的眼神。
当我们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奶奶就搬了家,与姑姑同住。听说吴奶奶很不幸,几个孩子都没什么出息,不是下岗,伤残、就是赌博、闯祸,能够维生就很不易。吴爷爷死得早,年过八十的吴奶奶一身病痛,顽强地生活在破旧的老房子里,煎熬着、屹立着,将最后的精力用来照顾年过三十却不肯工作的唯一的孙子。
想起《法句经》中有这么一句:若人寿百岁,邪伪无有智,不如生一日,一心学正智。若人寿百岁,不知大道义,不如生一日,学惟佛法要。
其实,暖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一句夏日寒。正所谓恶言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我们常常在无意之中,就伤了亲人、朋友,或者无关的陌生人。
语言这东西,表达爱与温暖时,常常虚弱无力,伤人时却无比锋利。
你不经意的一言一行,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可能无法弥补,偏偏我们还自以为聪明、正直、善良、温暖、可亲。
从今以后,每天提醒自己:温暖做人,好好说话。